第3章 灤陽消夏錄(3)(3 / 3)

又一駱賓王

範蘅洲言:昔渡錢塘江,有一僧附舟,徑置坐具,倚檣竿,不相問訊。與之語,口漫應,目視他處,神意殊不屬。蘅洲怪其傲,亦不再言。時西風過急,蘅洲偶得二句,曰:“白浪簸船頭,行人怯石尤。”下聯未屬,吟哦數四。僧忽閉目微吟曰:“如何紅袖女,尚倚最高樓?”蘅洲不省所雲,再與語,仍不答。比係纜,恰一少女立樓上,正著紅袖。乃大驚,再三致詰。曰:“偶望見耳。”然煙水渺茫,廬舍遮映,實無望見理。疑其前知,欲作禮,則已振錫去。蘅洲惘然莫測,曰:“此又一駱賓王矣!”

老桑樹

清苑張公鉞,官河南鄭州時,署有老桑樹,合抱不交,雲棲神物。惡而伐之。是夕,其女燈下睹一人,麵目手足及衣冠色皆濃綠,厲聲曰:“爾父太橫,姑示警於爾!”驚呼媼婢至,神已癡矣。後歸戈太仆仙舟,不久下世。驅厲鬼,毀淫祠,正狄梁公、範文正公輩事。德苟不足以勝之,鮮不取敗。

凶宅

錢文敏公曰:“天之禍福,不猶君之賞罰乎!鬼神之鑒察,不猶官吏之詳議乎!今使有一彈章曰:‘某立身無玷,居官有績,然門徑向凶方,營建犯凶日,罪當謫罰。’所司允乎?駁乎?又使有一薦牘曰:‘某立身多瑕,居官無狀,然門徑得吉方,營建值吉日,功當遷擢。’所司又允乎?駁乎?官吏所必駁,而謂鬼神允之乎?故陽宅之說,餘終不謂然。”此譬至明,以詰形家,亦無可置辨。

然所見實有凶宅:京師斜對給孤寺道南一宅,餘行吊者五;粉坊琉璃街極北道西一宅,餘行吊者七。給孤寺宅,曹宗丞學閔嚐居之,甫移入,二仆一夕並暴亡,懼而遷去。粉坊琉璃街宅,邵教授大生嚐居之,白晝往往見變異,毅然不畏,竟歿其中。此又何理歟?劉文正公曰:“卜地見《書》,卜

日見《禮》。苟無吉凶,聖人何卜?但恐非今術士所知耳。”斯持平之論矣。

滄州潘班

滄州潘班,善書畫,自稱黃葉道人。嚐夜宿友人齋中,聞壁間小語曰:“君今夕毋留人共寢,當出就君。”班大駭,移出。友人曰:“室舊有此怪,一婉孌女子,不為害也。”後友人私語所親曰:“潘君其終困青衿乎?此怪非鬼非狐,不審何物,遇粗俗人不出,遇富貴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淪落者,始一出薦枕耳。”後潘果坎壈以終。越十餘年,忽夜聞齋中啜泣聲。次日,大風折一老杏樹,其怪乃絕。外祖張雪峰先生嚐戲曰:“此怪大佳,其意識在綺羅人上。”

夭逝女碣

陳楓崖光祿言:康熙中,楓涇一太學生,嚐讀書別業。見草間有片石,已斷裂剝蝕,僅存數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陳茗果於石上,而祝以狎詞。

越一載餘,見麗女獨步菜畦間,手執野花,顧生一笑。生趨近其側,目挑眉語,方相引入籬後灌莽間。女凝立直視,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頰曰:“一百餘年,心如古井,一旦乃為蕩子所動乎?”頓足數四,奄然而滅。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實曰:“古稱蓋棺論定。觀於此事,知蓋棺猶難論定矣。是本貞魂,乃以一念之差,幾失故步。”晦庵先生詩曰:“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諒哉!

江寧書生

王孝廉金英言:江寧一書生,宿故家廢園中。月夜有豔女窺窗。心知非鬼即狐,愛其姣麗,亦不畏怖。招使入室,即宛轉相就。然始終無一語,問亦不答,惟含笑流盼而已。如是月餘,莫喻其故。

一日,執而固問之。乃取筆作字曰:“妾前明某翰林侍姬,不幸夭逝。因平生巧於讒構,使一門骨肉如水火。冥司見譴,罰為暗鬼,已沉淪二百餘年。君能為書《金剛經》十部,得仗佛力,超拔苦海,則世世銜感矣。”書生如其所乞。寫竣之日,詣書生再拜,仍取筆作字曰:“借金經懺悔,已脫離鬼趣。然前生罪重,僅能帶業往生,尚須三世作啞婦,方能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