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木工鄭五(1)(1 / 3)

灤陽消夏錄(五)

(54則)

木工鄭五

鄭五,不知何許人也,攜母妻流寓河間,以木工自給。病將死,囑其妻曰:“我本無立錐地,汝又拙於女紅,度老母必以凍餒死。今與汝約:有能為我養母者,汝即嫁之,我死不恨也。”妻如所約,母借以存活。或奉事稍怠,則室中有聲,如碎磁折竹。一歲,棉衣未成,母泣號寒。忽大聲如鍾鼓,聲動牆壁。如是者七八年。母死後,乃寂。

負心背德之獄

佃戶曹自立,粗識字,不能多也。偶患寒疾,昏憒中為一役引去。途遇一役,審為誤拘,互詬良久,俾送還。經過一處,以石為垣,周裏許,其內濃煙坌湧,紫煙赫然;門額六字,巨如鬥。不能盡識,但記其點畫而歸。據所記偏旁推之,似是“負心背德之獄”也。

債鬼

世稱殤子為債鬼,是固有之。盧南石言:朱元亭一子病瘵,綿綴時,呻吟自語曰:“是尚欠我十九金。”俄醫者投以人參,煎成未飲而逝,其價恰得十九金。此近日事也。或曰:“四海之中,一日之內,殤子不知其凡幾,前生逋負者,安得如許之眾?”夫死生轉轂,因果循環,如恒河之沙,積數不可以測算;如太空之雲,變態不可以思議。是誠難拘以一格。然計其大勢,則冤愆糾結,生於財貨者居多。老子曰:“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人之一生,蓋無不役誌於是者。顧天地生財,隻有此數,此得則彼失,此盈則彼虧。機械於是而生,恩仇於是而起。業緣複起,延及三生。觀謀利者之多,可以知索償者之不少矣。史遷有言:“怨毒之於人甚矣哉!”君子寧信其有,或可發人深省也。

裏婦新寡

裏婦新寡,狂且賂鄰媼挑之。夜入其闥,闔扉將寢,忽燈光綠暗,縮小如豆,俄爆然一聲,紅焰四射,圓如二尺許,大如鏡,中現人麵,乃其故夫也。男女並敫然仆榻下。家人驚視,其事遂敗。或疑嫠婦墮節者眾,何以此鬼獨有靈?餘謂鬼有強弱,人有盛衰。此本強鬼,又值二人之衰,故能為厲耳。

其他茹恨黃泉,冤纏數世者,不知凡幾,非竟神隨形滅也。或又疑妖物所憑,作此變怪。是或有之。然妖不自興,因人而興。亦幽魂怨毒之氣,陰陽感召,邪魅乃乘而假借之。不然,陶嬰之室,何未聞黎丘之鬼哉?

勝負之心

羅仰山通政在禮曹時,為同官所軋,動輒掣肘,步步如行荊棘中。性素迂滯,漸恚憤成疾。

一日,鬱鬱枯坐,忽夢至一山,花放水流,風日清曠,覺神思開朗,壘塊頓消。沿溪散步,得一茅舍。有老翁延入小坐,言論頗洽。老翁問何以有病容,羅具陳所苦。老翁太息曰:“此有夙因,君所未解。君七百年前為宋黃筌,某即南唐徐熙也。徐之畫品,本居黃上。黃恐奪供奉之寵,巧詞排抑,使沉論困頓,銜恨之終。其後輾轉輪回,未能相遇。今世業緣湊合,乃得一快其宿仇。彼之加於君者,即君之曾加於彼者也,君又何憾焉。大抵無往不複者,天之道;有施必報者,人之情。即已種因,終當結果。其氣機之感,如磁之引針:不近則已,近則吸而不解。其怨毒之結,結石之含火:不觸則已,觸則激而立生。其終不消釋,如疾病之隱伏,必有驟發之日。其終相遇合,如日月之旋轉,必有交會之躔。然則種種害人之術,適以自害而矣。吾過去生中,與君有舊,因君未悟,故為述憂患之由。君與彼已結果矣,自今以往,慎勿造因可也。”羅灑然有省,勝負之心頓盡;數日之內,宿疾全除。此餘十許歲時,聞霍易書先生言。

或曰:“是衛公延璞事,先生偶誤記也。”未知其審,並附識之。

征漕之案

田白岩言:康熙中,江南有征漕之案,官吏伏法者數人。數年後,有一人降乩於其友人家,自言方在冥司訟某公。友人駭曰:“某公循吏,且其總督兩江,在此案前十餘年,何以無故訟之?”乩又書曰:“此案非一日之故矣。方其初萌,褫一官,竄流一二吏,即可消患於未萌。某公博忠厚之名,養癰不治,久而潰裂,吾輩遂遘其難。吾輩病民蠱國,不能仇視現在之執法者也。追原禍本,不某公之訟而誰訟歟?”書訖,乩遂不動。迄不知九幽之下,定讞如何。《金人銘》曰:“涓涓不壅,將為江河;毫未不劄,將尋斧柯。”古聖人所見遠矣。此鬼所言,要不為無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