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郎官覆舟於衛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屍,兩掌各握粟一匊,鹹以為怪。河幹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於水者,上視暗而下視明,驚惶瞀亂,必反從明處求出,手皆掊土。故檢驗溺人,以十指甲有泥無泥別生投死棄也。此先有運粟之舟沉於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此論可謂入微,惟上暗下明之故,則不能言其所以然。按張衡《靈憲》曰:“曰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又劉邵《人物誌》曰:“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然則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長安道上鬼誑人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遊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稱耳。”一曰,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時念倫寓餘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餘皆仿此)。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水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遊戲,托名張三豐耳,因初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餘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
申謙居先生
景州申謙居先生,諱詡,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嚐有忤色,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風。衣必縕袍,食必粗糲。偶門人饋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異,實食之不慣也。”嚐從河間歲試歸,使童子控一驢。童子行倦,則使騎而自控。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無一物,而地下蕪穢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橫臥戶前。夜半睡醒,聞祠中小聲曰:“欲出避公,公當戶不得出。”先生曰:“爾自在戶內,我自在戶外,兩不相害,何必避?”久之,又小聲曰:“男女有別,公宜放我出。”先生曰:“戶內外即是別,出反無別。”轉身酣睡。至曉,有村民見之,駭曰:“此中有狐,嚐出媚少年人,入祠輒被瓦礫擊。公何晏然也?”
後偶與姚安公言語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申謙居,亦大異事。”姚安公戲曰:“狐雖媚盡天下人,亦斷不到此君。當是詭狀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驚怖欲逃耳。”可想見先生之為人矣。
僧寺葬女
董曲江前輩言:乾隆丁卯鄉試,寓濟南一僧寺。夢至一處,見老樹下破屋一間,欹斜欲圮。一女子靚妝坐戶內,紅愁綠慘,摧抑可憐。疑誤入人內室,止不敢進。女子忽向之遙拜,淚涔涔沾衣袂,終然無一言。心悸而悟。越數夕,夢複然,女子顏色益戚,叩額至百餘。欲逼問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園,見廡下有故柩,已將朽。忽仰視其樹,則宛然夢中所見也。詢之寺僧,雲是某官愛妾,寄柩於是,約來迎取,至今數十年,寂無音詢。又不敢移瘞,徬徨無計者久矣。曲江豁然心悟。故與曆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畝,告於官而遷葬焉。用知亡人以入土為安,停擱非幽靈所願也。
高西園得印
朱青雷言:高西園嚐夢一客來謁,名刺為司馬相如。驚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數日,無意得司馬相如一玉印,古澤斑駁,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恒佩之不去身,非至親昵者不能一見。官鹽場時,德州盧大雅雨為兩淮運使,聞有是印,燕見時偶索觀之。西園離席半跪,正色啟曰:“風翰一生結客,所有皆可與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盧丈笑遣之曰:“誰奪爾物者,何癡乃爾耶!”西園畫品絕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揮毫。雖生硬倔強,乃彌有別趣。詩格亦脫灑。雖托跡微官,蹉跎以歿,在近時士大夫間,猶能追前輩風流也。
名士風流
楊鐵厓詞章奇麗,雖被文妖之目,不損其名。惟鞋杯一事,猥褻淫穢,可謂不韻之極,而見諸賦詠,傳為佳話。後來狂誕少年,竟相依仿,以為名士風流,殊不可解。聞一巨室,中元家祭,方舉酒置案上,忽一杯聲如爆竹,剨然中裂,莫解何故。久而知數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鐵厓故事也。
長春草
太常寺仙蝶、國子監瑞柏,仰邀聖藻,人盡知之。翰林院金槐,數人合抱,癭磊砢如假山,人亦或知之。禮部壽草,則人不盡知也。
此草春開紅花,綴如火齊,秋結實如珠。《群芳譜》、《野菜譜》皆未之載,不知其名。或曰:“即田塍公道老。”(此草種兩家田塍上,用識界限。犁不及則一莖不旁生,犁稍及之,則蔓延不止,反過反侵之數。故得此名)餘諦審之,葉作鋸齒,略相似,花則不似,其說非也。在穿堂之北,治事處階前甬道之西。相傳生自國初,歲久漸成藤本。今則分為二枝,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長春草”。餘官禮部尚書時,作木欄護之。門人陳太守渼,時官員外,使為之圖。蓋醴化湛深,和氣涵育,雖一草一蟲,亦名遂其生若此也。禮部又有連理槐,在齋戒處南榮下。鄒小山先生官侍郎,嚐繪圖題詩,今尚貯庫中。然特大小二槐相並而生,枝幹互相纏抱耳,非真連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