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陽公修德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懺悔,儒家則言修德以勝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族祖雷陽公畜數羊,一羊忽人立而舞。眾以為不祥,將殺羊。雷陽公曰:“羊何能舞,有憑之者也。石言於晉,《左傳》之義明矣。禍已成矣,殺羊何益?禍未成而鬼神以是警餘也,修德而已。豈在殺羊?”自是一言一動,如對聖賢。後以順治乙酉拔貢,戊子中副榜,終於通判,訖無纖芥之禍。
怪異婦人
三從兄曉東言:雍正丁未會試歸,見一丐婦,口生於項上,飲綴如常人。其人妖也耶?餘曰:“此偶感異氣耳,非妖也。駢拇枝指,亦異於眾,可曰妖乎哉!餘所見有豕兩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於聞家廟社會見一人,右手掌大如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則無常;日以右手操筆鬻字畫。使談讖緯者者見之,必曰此豕禍,此牛禍,此人屙也,是將兆某患;或曰,是為某事之應,然餘所見諸異,訖毫無驗證也。故餘於漢儒之學,最不信《春秋》陰陽、《洪範五行傳》;於宋儒之學,最不信河圖洛書、《皇極經世》。”
孫瑞人為鬼置酒
房師孫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後所作,與醒時無異。館閣諸公,以為鬥酒百篇之亞也。督學雲南時,月夜獨飲竹叢下,恍惚見一人注視壺盞,狀若朵頤。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以手按盞曰:“今日酒無多,不能相讓。”其人瑟縮而隱。醒而悔之,曰:“能來獵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獵酒,視我亦不薄。奈何辜其相訪意。”市佳釀三巨碗,夜以小幾陳竹間。次日視之,酒如故。歎曰:此公非但風雅,兼亦狷介。稍與相戲,便涓滴不嚐。幕客或曰:“鬼神但歆其氣,豈能真飲!”先生慨然曰:“然則飲酒宜及未為鬼時,勿將來徒歆其氣。”先生侄漁珊,在福建學幕,為餘述之。覺魏晉諸賢,去人不遠也。
鬼詩
錢塘俞君祺(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乾隆癸未,有餘學署。偶見其《野泊不寐》詩曰:“蘆荻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蟲聲,長眠人亦眠難穩,獨倚枯鬆看月明。”餘曰:“杜甫詩曰:‘巴童渾不寢,夜半有行舟。’張繼詩曰:‘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均從對麵落筆,以半夜得聞,寫出未睡,非詠巴童舟、寒山寺鍾也。君用此法,可謂善於奪胎。然杜、張所言是眼前景物,君忽然說鬼,不太鶻兀乎?”俞君曰:“是夕實遙見日下一人倚樹立,似是文士。擬就談以破岑寂,相去十餘步,竟冉冉沒,故有此語。”鍾忻湖戲曰:“‘雲中雞犬劉安過,月裏笙歌煬帝歸。’唐人謂之見鬼詩,猶嫌假借。如公此作,乃真不愧此名。”
狐女
霍丈易書言:聞諸海大司農曰:“有世家子,讀書墳園。園外居民數十家,皆巨室之守墓者也。一日,於牆缺見麗女露半麵,方欲注視,已避去。越數日,見於牆外采野花,時時凝睇望牆內,或竟登牆缺,露其半身,以為東家之窺宋玉也,頗縈夢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應有此豔質;又所見皆荊布,不應此女獨靚妝,心疑為狐鬼。故雖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詞。一夕,獨立樹下,聞牆外二女私語。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一女曰:‘彼方疑我為狐鬼,何必徒使驚怖!’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癡兒不解事至此。’世家子聞之竊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稱非狐鬼,其為狐鬼也確矣。天下小人未有自稱小人者,豈惟不自稱,且無不痛詆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術也。’掉臂竟返。次日密訪之,果無此二女。此二女亦不再來。”
為狐魅者
吳林塘言:曩遊秦隴,聞有獵者在少華山麓,見二人儽然臥樹下。呼之猶能強起,問:“何困躓於此?”其一曰:“吾等皆為狐魅者也。初,我夜行失道,投宿一山家。有少女絕妍麗,伺隙調我。我竟不自持,即相媟狎。為其父母所窺,甚見詈辱。我拜跪,始免捶撻。既而聞其父母絮絮語,若有所議者。次日,竟納我為婿,惟約山上有主人,女須更番執役,五日一上直,五日乃返。我亦安之。半載後,病瘵,夜嗽不能寢,散步林下。聞有笑語聲,偶往尋視,見屋數楹,有人擁我婦坐石看月。不勝恚忿,力疾欲與角。其人亦怒曰:‘鼠輩乃敢瞰我婦?’亦奮起相搏。幸其亦病憊,相牽並仆。婦安坐石上,嬉笑曰:‘爾輩勿鬥,吾明告爾:吾實往來於兩家,皆托雲上直,使爾輩休息五日,蓄精以供采補耳。今吾事已露,爾輩精亦竭,無所用爾輩。吾去矣。’奄忽不見。兩人迷不能出,故餓踣於此,幸遇君等相拯也。”其一人語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