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莽二士(1)(2 / 3)

餘作是地雜詩,有曰:“石破天驚事有無,後來好色勝登徒。何郎甘為風情死,才信劉郎愛媚豬。”即詠其事。人之性癖,有至於如此者!乃知以理斷天下事,不盡其變;即以情斷天下事,亦不盡其變也。

古道之風

張一科,忘其何地人。攜妻就食塞外,傭於西商。西商昵其妻,揮金如土,不數載資盡歸一科,反寄食其家。妻厭薄之,詬誶使去。一科曰:“微是人無此日,負之不祥。”堅不可。妻一日持梃逐西商,一科怒詈。妻亦反詈曰:“彼非愛我,昵我色也。我亦非愛彼,利彼財也。以財博色,色已得矣,我原無所負於彼;以色博財,財不繼矣,彼亦不能責於我。此而不遣,留之何為?”一科益憤,竟抽刃殺之,先以百金贈西商,而後自首就獄。

又一人忘其姓名,亦攜妻出塞。妻病卒,困不能歸,且行乞。忽有西商招至肆,贈五十金。怪其太厚,固詰其由。西商密語曰:“我與爾婦最相昵,爾不知也。爾婦垂歿,私以爾托我。我不忍負於死者,故資爾歸裏。”此人怒擲於地,竟格鬥至訟庭。二事相去不一月。

相國溫公,時鎮烏魯木齊。一日,官僚佐於秀野亭,座間論及。前竹山令陳顥橋曰:“一不以貧富易交,一不以死生負約,是雖小人,皆古道可風也。”公顰蹙曰:“古道誠然,然張一科曷可風耶?”後殺妻者擬抵,而讞語甚輕;贈金者擬杖,而不雲枷示。公沉思良久,慨然曰:“皆非法也。然人情之薄久矣,有司如是上,即如是可也。”

群鬼毆詈

嘉祥曾映華言:一夕秋月澄明,與數友散步場圃外,忽旋風滾滾,自東南來,中有十餘鬼,互相牽曳,且毆且詈。尚能辨其一二語,似爭朱、陸異同也。門戶之禍,乃下徹黃泉乎!

李芳樹刺血詩

“去去複去去,淒惻門前路。行行重行行,輾轉猶含情。含情一回首,見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樓,珠簾半上鉤。昨為樓上女,簾下調鸚鵡;今為牆外人,紅淚沾羅巾。牆外與樓上,相去無十丈;雲何咫尺間,如隔千重山?悲哉兩決絕,從此終天別。別鶴空徘徊,誰念鳴聲哀!徘徊日欲晚,決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書。可憐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舊愛牽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終勝生棄捐。死亦無別語,願葬君家土。倘化斷腸花,猶得生君家。”右見《永樂大典》,題曰《李芳樹刺血詩》,不著朝代,亦不詳芳樹始末。不知為所自作,如竇玄妻詩;為時人代作,如焦仲卿妻詩也。世無傳本,餘校勘《四庫》偶見之。愛其纏綿悱惻,無一毫怨怒之意,殆可泣鬼神。令館吏錄出一紙,久而失去。今於役灤陽,檢點舊帙,忽於小篋內得之。沉湮數百年,終見於世,豈非貞魂怨魄,精貫三光,有不可磨滅者乎!陸耳小副憲曰:“此詩次韓蘄王孫女詩前;彼在宋末,則芳樹必宋人。”以例推之,想當然也。

鬼報盜警

舅氏安公實齋,一夕就寢,聞室外扣門聲。問之不答,視之無所見。越數夕,複然。又數夕,他室亦複然。如是者十餘度,亦無他故。

後村中獲一盜,自雲我曾入某家十餘次,皆以人不睡而返。問其日皆合,始知鬼報盜警也。故瑞不必為祥,妖不必為災,各視乎其人。

江南大姓

明永樂二年,遷江南大姓實畿輔。始祖椒坡公,自上元徙獻縣之景城。

後子孫繁衍,析居崔莊,在景城東三裏。今土人以仕宦科第,多在崔莊,故皆稱崔莊紀,舉其盛也。而餘族則自稱景城紀,不忘本也。椒坡公故宅,在景城、崔莊間,兵燹久圮,其址屬族叔楘庵家。楘庵從餘受經,以乾隆丙子舉鄉試,擬築室移居於是。先姚安公為預題一聯曰:“當年始祖初遷地,此日雲孫再造家。”後室不果築,而姚安公以甲申八月棄諸孤。卜地惟是處吉,因割他田易諸楘庵而葬焉。前聯如公自讖也。事皆前定,豈不信哉!

侍姬沈氏

侍姬沈氏,餘之日明玕。其祖長洲人,流寓河間,其父因家焉。生二女,姬其次也。神思朗徹,殊不類小家女。常私語其姊曰:“我不能為田家婦,高門華族,又必不以我為婦。庶幾其貴家媵乎?”其母微聞之,竟如其誌。性慧黠,平生未嚐忤一人。初歸餘時,拜見馬夫人。馬夫人曰:“聞汝自願為人媵,媵亦殊不易為。”斂衽對曰:“惟不願為媵,故媵難為耳。既願為媵,則媵亦何難!”故馬夫人始終愛之如嬌女。嚐語餘曰:“女子當以四十以前死,人猶悼惜。青裙白發,作孤雛腐鼠,吾不願也。”亦竟如其誌,以辛亥四月二十五卒,年僅三十。初僅識字,隨餘檢點圖籍,久遂粗知文義,亦能以淺語成詩。臨終,以小照付其女,口誦一詩,請餘書之,曰:“三十年來夢一場,遺容手付女收藏。他時話我生平事,認取姑蘇沈五娘。”泊然而逝。方劇病時,餘以侍值圓明園,宿海澱槐西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