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剛魂
莆田李生裕翀言:有陳至剛者,其婦死,遺二子一女。歲餘,至剛又死。田數畝、屋數間,俱為兄嫂收去。聲言以養其子女,而實虐遇之。俄而屋後夜夜聞鬼哭,鄰人久不平,心知為至剛魂也,登屋呼曰:“何不祟爾兄?哭何益!”魂卻退數丈外,嗚咽應曰:“至親者兄弟,情不忍祟;父之下,兄為尊矣,禮亦不敢祟。吾乞哀而已。”兄聞之感動,詈其嫂曰:“爾使我不得為人也。”亦登屋呼曰:“非我也,嫂也。”魂又嗚咽曰:“嫂者兄之妻,兄不祟,嫂豈可祟也!”嫂愧不敢出。自是善視其子女,鬼亦不複哭矣。使遭兄弟之變者,盡如是鬼,尚有鬩牆之釁乎?
衛媼
衛媼,從侄虞惇之乳母也。其夫嗜酒,恒在醉鄉。一夕,鍵戶自出,莫知所往。或言鄰圃井畔有履,視之,果所著;窺之,屍亦在。眾謂牆不甚短,醉人豈能逾;且投井何必脫履?鹹大惑不解。詢守圃者,則是日賣菜未歸,惟婦攜幼子宿,言夜聞牆外有二人邀客聲,繼又聞牽拽固留聲,又訇然一聲,如人自牆躍下者,則聲在牆內矣;又聞延坐屋內聲,則聲在井畔矣;俄聞促客解履上床聲,又訇然一聲,遂寂無音響。此地故多鬼,不以為意,不虞此人之入井也,其溺鬼求代者乎?遂堙是井。後亦無他。
兩怪物
族叔楘庵言:嚐見旋風中有一女子張袖而行,迅如飛鳥,轉瞬已在數裏外。又嚐於大槐樹下見一獸跳擲,非犬非羊,毛作褐色,即之已隱。均不知何物。餘曰:“叔平生專意研經,不甚留心於子、史。此二物,古書皆載之。女子乃飛天夜叉,《博異傳》載唐薛淙於衛州佛寺見老僧言居延海上見天神追捕者是也。褐色獸乃樹精,《史記·秦本紀》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豐大特。注曰:‘今武都故道,有怒特祠,圖大牛上生樹本,有牛從木中出,複見於豐水之中。’《列異傳》:秦文公時,梓樹化為牛。以騎擊之,騎不勝;或墮地,髻解被發,牛畏之入水。故秦因是置旄頭騎。庾信《枯樹賦》曰:‘白鹿貞鬆,青牛文梓。’柳宗元《祭纛文》曰‘豐有大特,化為巨梓;秦人憑神,乃建旄頭。’即用此事也。”
幽魂相別
王德圃言:有縣吏夜息鬆林,聞有泣聲。吏故有膽,尋往視之,則男女二人並坐石幾上,喁喁絮語,似夫婦相別者。疑為淫奔,詰問其由。男子起應曰:“爾勿近,我鬼也。此女吾愛婢,不幸早逝,雖葬他所,而魂常依此。今被配入轉輪,從此一別,茫茫萬古,故相悲耳。”問:“生為夫婦,各有配偶,豈死後又顛倒移換耶?”曰:“惟節婦守貞者,其夫在泉下暫留,待死後同生人世,再續前緣,以補其一生之煢苦。餘則前因後果,各以罪福受生,或及待,或不及待,不能齊矣。爾宜自去,吾二人一刻千金,不能與爾談冥事也。”張口噓氣,木葉亂飛。吏悚然反走。
後再過其地,知為某氏墓也。德圃為凝齋先生侄。先生作《秋燈叢話》,漏載此事。豈德圃偶未言及,抑先生偶失記耶?
滄州宦家婦
先外祖母曹太恭人,嚐告先太夫人曰:“滄州一宦家婦,不見容於夫,鬱鬱將心成疾,性情乖刺,琴瑟愈不調。會有高行尼至,詣問因果。
尼曰:‘吾非冥吏,不能稽配偶之籍也;亦非佛菩薩,不能照見三生也。然因緣之理,則吾知之矣。夫因緣無無故而合者也,大抵以恩合者必相歡,以怨結者必相忤。又有非恩非怨,亦恩亦怨者,必負欠使相取相償也。如是而已。爾之夫婦,其以怨結者乎?天所定也,非人也;雖然,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故釋迦立法,許人懺悔。但消爾勝心,戢爾傲氣,逆來順受,以情感而不以理爭;修爾內職,事翁姑以孝,外娣姒以和,待妾媵以恩,盡其在我,而不問其在人,庶幾可以挽回乎!徒問往因,無益也。’婦用其言,果相睦如初。”
先太夫人嚐以告諸婦曰:“此尼所說,真閨閣中解冤神咒也。信心行持,無不有驗;如或不驗,尚是行持未至耳。”
判冥
蔡太守必昌雲:判冥,論者疑之。然朱竹君之先德(唐人稱人故父曰先德,見《北夢瑣言》),蔡君先告以亡期,蔡君之母,亦自預知其亡期,皆日辰不爽。是又何說歟?朱石君撫軍,言其他事甚悉。石君非妄語人也。
顧郎中德懋亦雲判冥。後自言以泄漏陰府事,謫為社公,無可驗也。餘嚐聞其論冥律,已載《灤陽消夏錄》中。其論鬼之存亡,亦頗有理。大意謂人之餘氣為鬼,氣久則漸消。其不消者有三:忠孝節義,正氣不消;猛將勁卒,剛氣不消;鴻材碩學,靈氣不消。不遽消者亦三:冤魂恨魄,茹痛黃泉,其怨結則氣亦聚也;大富大貴,取多用宏,其精壯則氣亦盛也;兒女纏綿,埋憂齎恨,其情專則氣亦凝也。至於凶殘狠悍,戾氣亦不遽消,然墮泥犁者十之九,又不在此數中矣。
言之鑿鑿,或亦有所征耶?
大旋風
雍正戊申夏,崔莊有大旋風,自北而南,勢如潮湧,餘家樓堞半揭去(北方鄉居者,率有明樓以防盜,上為城堞)。從伯燦宸公家,有花二盎、水一甕,並卷置屋上,位置如故,毫不欹側;而階前一風爐銅銚,炭火方熾,乃安然不動,莫明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