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叔歿於蜀中,此畫不知今在否也?
狐媚有度
舅氏實齋安公言:程老,村夫子也。女頗韶秀,偶門前買脂粉,為裏中少年所挑,泣告父母。憚其暴橫,弗敢較,然恚憤不可釋,居恒鬱鬱。故與一狐友,每至輒對飲。一日,狐怪其慘沮。以實告,狐默然去。
後此少年複過其門,見女倚門笑,漸相軟語,遂野合於小圃空屋中。臨別,女涕泣不舍,相約私奔。少年因夜至門外,引以歸。防程老追索,以刃擬婦曰:“敢泄者死!”越數日,無所聞;知程老諱其事,意甚得,益狎昵無度。後此女漸露妖跡,乃知為魅;然相悅甚,弗能遣也。歲餘病瘵,惟一息僅存,此女乃去。百計醫藥,幸得不死,資產已蕩然。夫婦露棲,又尪弱不任力作,竟食婦夜合之資,非複從前之悍氣矣。程老不知其由,向狐述說。狐曰:“是吾遣黠婢戲之耳。必假君女形,非是不足餌之也;必使知為我輩,防敗君女之名也;瀕危而舍之,其罪不至死也。報之已足,君無更怏怏矣。”此狐中之朱家、郭解歟?其不為已甚,則又非朱家、郭解所能也。
妒悍之狐
從孫樹寶言:辛亥冬,與從兄道原訪戈孝廉仲坊,見案上新詩數十紙,中有二絕句雲:“到手良緣事又違,春風空自鎖雙扉。人間果有乘龍婿,夜半居然破壁飛。”“豈但蛾眉鬥尹邢,仙家亦自妒娉婷。請看搔背麻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皆不省所雲,詢其本事。仲坊曰:“昨見滄州張君輔言:南皮某甲,年二十餘,未娶。忽二豔女夜相就。詰所從來,自雲:‘是狐,以夙命當為夫婦。雖不能為君福,亦不至禍君。’某甲耽昵其色,為之不婚。
有規戒之者,某甲謝曰:‘狐遇我厚,相處日久無疾病,非相魅者。且言當為我生子,子嗣續亦無害,實不忍負心也。’後族眾強為納婦,甲聞其女甚姣麗,遂頓負舊盟。迨洞房停燭之時,突聲若風霆,震撼簷宇,一手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出覓訪,杳然無跡。
七八日後,有數小兒言,某神祠中有聲如牛喘。北方之俗,凡神祠無廟祝者,慮流丐棲息,多以土墼墐其戶,而留一穴置香爐。自穴窺之,似有一人裸體臥,不辨為誰。啟戶視之,則某甲在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療治,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婦家畏狐女之報,亦竟離婚。此二詩記此事也。
夫狐已通靈,事與人異。某甲雖娶,何礙倏忽之往來?乃逞厥凶鋒,幾戕其命,狐可謂妒且悍矣。然本無夙約,則曲在狐;既不慎於始而與約,又不善其終而背之,則激而為祟,亦自有詞。是固未可罪狐也。
儒佛皆誤人耶
北方之橋,施欄楯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於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先有一吏攜案牘,與軍役押數人避屋下,枷鎖琅然。知為官府錄囚,懼不敢近,但畏縮於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何如當日勿作耶?”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身不敗露;百年之後,氣反太虛,冥冥漠漠,並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又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懺即可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布施,歿後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舍財之多少。金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乃知其非人也。
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乃爾乎?
武清倪媼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而皆不才。煢煢無倚,惟一女孫度為尼,乃寄食佛寺,僅以自存,今七十八歲矣。所謂青年矢誌,白首完貞者歟!餘憫其節,時亦周之。馬夫人嚐從容謂曰:“君為宗伯,主天下節烈之旌典。而此媼失諸目睫前,其故何歟?”餘曰:“國家典製,具有條格。節婦烈女,學校同舉於州郡,州郡條上於台司,乃具奏請旨,下禮曹議,從公論也。禮曹得察核之、進退之,而不得自搜羅之,防私防濫也。譬司文柄者,棘闈墨牘,得握權衡,而不能取未試遺材,登諸榜上。此媼久去其鄉,既無舉者;京師人海,又誰知流寓之內,有此孤嫠?滄海遺珠,蓋由於此。豈餘能為而不為歟?”
念古來潛德,往往藉稗官小說,以發幽光。因撮厥大凡,附諸瑣錄。雖書原誌怪,未免為例不純;於表章風教之旨,則未始不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