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見董文恪公一玉蟹,質不甚巨,而純白無點瑕。獨視之亦常玉,以他白玉相比,則非隱青即隱黃隱赭,無一正白者,乃知其可貴。頃與柘林司農話及,司農曰:“公在日,偶值匱乏,以六百金轉售之矣。”
益都有書生
益都有書生,才氣飆發,頗為雋上。一日,晚涼散步,與村女目成。密遣仆婦通詞,約某夕虛掩後門待。生潛蹤匿影,方暗中捫壁竊行,突火光一掣,朗若月明,見一厲鬼當戶立。狼狽奔回,幾失魂魄。
次日登塾,塾師忽端坐大言曰:“吾辛苦積得小陰騭,當有一孫登第。何逾牆鑽穴,自敗成功?幸我變形阻之,未至削籍,然亦殿兩舉矣。爾受人修脯,教人子弟,何無約束至此耶?”自批其頰十餘,昏然仆地。方灌治間,宅內仆婦亦自批其頰曰:“爾我家三世奴,豈朝秦暮楚者耶?幼主妄行當勸戒,不從則當告主人。乃獻媚希賞,幾誤其終身,豈非負心耶?後再不悛,且褫爾魄!”語訖,亦昏仆。並久之,乃蘇。門人李南澗曾親見之。
蓋祖父之積累如是其難,子孫其敗壞如是其易也,祖父之於子孫如是,其死尚不忘也,人可不深長思乎!然南澗言此生終身不第,顑頷以終。殆流蕩不返,其祖亦無如何歟?抑或附形於塾師,附形於仆婦,而不附形於其孫,亦不附形於其子,猶有溺愛者存,故終不知懲歟?
羅生求狐
狐魅,人之所畏也,而有羅生者,讀小說雜記,稔聞狐女之姣麗,恨不一遇。近郊古塚,人雲有狐,又雲時或有人與狎昵。乃詣其窟穴,具贄幣牲醴,投書求婚姻,且雲或香閨嬌女,並已乘龍,或鄙充樗材,不堪倚玉,則乞賜一豔婢,用充貴媵,銜感亦均。再拜置之而返,數日寂然。
一夕,獨坐凝思,忽有好女出燈下,嫣然笑曰:“主人感君盛意,卜今吉日,遣小婢三秀來充下陳,幸見收錄。”因叩謁如禮,凝眸側立,妖媚橫生。生大欣慰,即於是夜定情。自以為彩鸞甲帳,不是過也。婢善隱形,人不能見;雖遠行別宿,亦複相隨,益愜生所願。惟性饕餮,家中食物,多被竊。食物不足,則盜衣裳器具,鬻錢以買,亦不知誰為料理,意有徒黨同來也。以是稍譙責之,然媚態柔情,搖魂動魄,低眉一盼,亦複回嗔。又冶蕩殊常,蠱惑萬狀,卜夜卜晝,靡有已時,尚嗛嗛不足。以是家為之凋,體亦為之敝。久而疲於奔命,怨詈時聞,漸起釁端,遂成仇隙。呼朋引炎,妖祟大興,日不聊生。
延正一真人劾治,婢現形抗辯曰:“始緣祈請,本異私奔;繼奉主命,不為苟合。手劄具存,非無故為魅也。至於盜竊淫佚,狐之本性,振古如是,彼豈不知?既以耽色之故,舍人而求狐;乃又責狐以人理,毋乃悖歟?即以人理而論,圖聲色之娛者,不能惜蓄養之費。即充妾媵,即當仰食於主人;所給不敷,即不免私有所取,家庭之內,似此者多。較攘竊他人,終為有間。若夫閨房燕昵,何所不有?聖人製禮,亦不能立以程限;帝王定律,亦不能設以科條。在嫡配尚屬常情,在姬侍尤其本分。錄以為罪,竊有未甘。”真人曰:“糾眾肆擾,又何理乎?”曰:“嫁女與人,意圖求取。不滿所欲,聚黨喧哄者,不知凡幾,未聞有人科其罪,乃科罪於狐歟?”真人俯思良久,顧羅生笑曰:“君所謂求仁得仁,亦複何怨。老夫耄矣,不能驅役鬼神,預人家兒女事。”
後羅生家貧如洗、竟以瘵終。
奴子吳士俊
從侄秀山言:奴子吳士俊嚐與人鬥,不勝,恚而求自盡,欲於村外覓僻地,甫出柵,即有二鬼邀之。一鬼言投井佳,一鬼言自縊更佳,左右牽掣,莫知所適。
俄有舊識丁文奎者從北來,揮拳擊二鬼遁去,而自送士俊歸。士俊惘惘如夢醒,自盡之心頓息。文奎亦先以縊死者,蓋二人同役於叔父栗甫公家。文奎歿後,其母攖疾困臥。士俊嚐助以錢五百,故以是報之。
此餘家近歲事,與《新齊諧》所記針工遇鬼略相似,信鑿然有之。而文奎之求代而來,報恩而去,尤足以激薄俗矣。
有禦婢殘忍者
周景垣前輩言:有巨室眷屬,連艫之任,晚泊大江中。俄一大艦來同泊,門燈檣幟,亦官舫也。日欲沒時,艙中二十餘人露刃躍過,盡驅婦女出艙外。有靚妝女子隔窗指一少婦曰:“此即是矣。”群盜應聲曳之去。一盜大呼曰:“我即爾家某婢父,爾女酷虐我女,鞭捶炮烙無人理。幸逃出遇我。爾追捕未獲。銜冤次骨,今來複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