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跳踉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盡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裂腸出,一棗棍棄於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始知兒為盜殺,牛又觸盜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
又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惟路逢白馬,必立而注視,鞭策不肯前。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銜勒不能止。後與原主談及,原主曰:“是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亦有人心焉。
某家有牸牛
餘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栗,若乞命狀。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利,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遽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複仇,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
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裏閈。丁媼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餘則取犢有複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其鋒,隱忍以求一當。非徒孝也,抑亦智焉。黃帝《巾機銘》曰(機是本字,校者或以為破體俗書,改為機字,反誤):“日中必慧(按:《漢書·賈誼傳》引此句,作機。《六韜》引此句,作彗。音義並同),操刀必割。”言機之不可失也。《越絕書》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使人知之者,危也。”言機之不可泄也。《孫子》曰:“善用兵者,閉門如處女,出門如脫兔。”斯言當矣。
江南舉子
薑慎思言:乾隆己卯夏,有江南舉子以京師逆旅多湫隘,乃稅西直門外一大家墳院讀書。偶晚涼樹下散步,遇一女子,年十五六,頗白皙。挑與語,不嗔不答,轉牆角自去。夜半睡醒,似門上了鳥微有聲,疑為盜。呼僮不應,自起隔門罅窺之,乃日間所見女子也。知其相就,急啟戶擁以入。女子自言:“為守墳人女,家酷貧,父母並拙鈍,恒恐嫁為農家婦。頃蒙顧盼,意不自持,故從牆缺至君處。君富貴人,自必有婦,倘能措百金與父母,則為妾媵無悔。父母嗜利,亦必從也。”舉子諾之,遂相繾綣,至雞鳴乃去。自是夜半恒至,妖媚冶蕩,百態橫生。舉子以為巫山洛水不是過也。一夜來稍遲,舉子自步月候之。乃忽從樹杪飛下。舉子頓悟,曰:“汝毋乃狐耶?”女子殊不自諱,笑而應曰:“初恐君駭怖,故托虛詞。今情意已深,不妨明告。將來遊宦四方,有一隱形隨侍之妾,不煩車馬,不擇居停,不需衣食,晝可攜於懷袖,夜即出而薦枕席,不愈於千金買笑耶?”舉子思之,計良得。
自是潛往書室,不待夜度矣。然每至秉燭,則外出,夜半乃返,或微露鬢亂釵橫狀。舉子疑之而未決。既而與其孌童通;旋為二仆所窺,亦並與亂。庖人知之,亦續狎焉。
一日,晝與孌僮寢。舉子潛扼殺之,遂現狐形,因埋於牆外。半月後,有老翁詣舉子曰:“吾女托身為君妾,何忽見殺?”舉子憤然曰:“汝知汝女為吾妾,則易言矣。夫兩雄共雌,爭而相戕,是為妒奸,於律當議抵。汝女既為我妾,明知非人而我不改盟,則夫婦之名分定矣。而既淫於他人,又淫於我仆,我為本夫,例得捕奸。殺之,又何罪耶?”翁曰:“然則何不殺君仆?”舉子曰:“汝女死則形見,此則皆人也。手刃四人,而執一死狐為罪案,使汝為刑官,能據以定讞乎?”
翁俯首良久,以手拊膝曰:“汝自取也夫!吾誠不料汝至此。”振衣自去。
舉子旋移居準提庵,與慎思鄰房。其孌童與狐尤昵,銜主人之太忍,具泄其事於慎思,故得其詳。
張鳴鳳醉淫老叟
吉木薩(烏魯木齊所屬也)屯兵張鳴鳳調守卡倫(軍營了望之名),與一菜園近。灌園叟年六十餘,每遇風雨,輒借宿於卡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