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的故事其實土得掉渣。
我爺爺是個老紅軍,從沙場血海裏摸爬滾打出來,解放後做過不小的官,鼎盛的時候,是某軍區的參謀長。他跟那些嚴厲肅穆的老軍人不同,性格非常溫和,對我爸這個獨生子照顧有加,寵愛非常,這也是我爸仕途一帆風順,暢通無阻,年紀輕輕就做副市長的主要原因。
可我爸和我爺爺是完全不一樣。他出身好,沒吃過什麼苦,也沒受過挫折,難免有些狂妄。再加上他脾氣不好,性格又耿直,在任時得罪了不少人。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沒有人敢動他,可老人家一過世,問題就來了。
老家是個海濱城市,走私出了名的猖狂。而我爸,正是栽在了一樁走私案上。當年那件案子的來龍去脈我並不清楚,隻知道之前那段時候,他特別忙,一個人在書房裏默不作聲,常常一待就是幾個小時。直到某一天,他忽然被雙規。
他被押走後我一直沒能見他。我媽說他是被人陷害的,我相信她的話。那時候為了爸爸的事情,我媽到處找人求情。爺爺在世的時候提攜過不少人,也有幾個念舊情的,終於決定出來幫忙。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爸忽然瘋了。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雖然事後還特意成立了專案組,可還是一無所獲。我爸後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而那件案子最後也不了了之。
我爸出事後不久,我媽病倒了,膠質瘤,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去了,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然後,我就成了不名一文的孤兒。
我爸的事情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市裏無人不知。我受不了學校裏那些人的指指點點,主動輟學。
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就算是美欣也不知情。
“那周遠就是你的——初戀情人?”美欣對我之前的悲慘遭遇毫無反應,卻對這種八卦消息十分熱衷,一張小臉上滿是八婆表情,雙手捧心,作豔羨狀問道:“看看人家周大少對你多好啊,舊情難忘啊。”
我苦笑,打開電視。屏幕上是午間新聞,省裏的幾個領導出席某會議。我指著屏幕上的那個人說道:“知道他是誰嗎?”
美欣撅嘴,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她心裏比我更清楚,如果周遠隻是個普通商人那還好說,可是一旦牽扯到這些人物,就不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以匹及的了。更何況,還是我這樣身份敏感的人。
我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笑起來,道:“我以前性格很差勁,臨走前還跟周遠他媽狠狠吵了一架。他媽心裏頭,怕是要恨死我的。”
阿姨最是寵愛兒子,以前我對周遠呼來喚去的時候她就十分不滿,隻是礙著我爸媽的麵子不好說,等後來我爸媽出了事,她不免有了發泄的借口,說話就不十分客氣了。我從小嬌生慣養的,什麼時候見過這樣變臉的人物,再加上周遠他爸接替了我爸的職位,我不免胡思亂想,一氣之下,什麼話說不出來。
阿姨那次被我氣得差點進醫院,後來到底怎麼樣我並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若是知道周遠這會兒又跟我藕斷絲連、牽扯不休的話,應該不會太高興。
“可憐的苦命鴛鴦啊!”美欣手捧心口作哀痛狀,“世俗啊,門當戶對啊,愛情啊——”
我說:“你得了吧,說得跟羅密歐和朱麗葉似的,我們可沒那麼誇張。”
她挑眉冷笑,“你敢說你對他沒有半點意思?你要沒意思你會讓他出現在你屋裏?許攸攸,在我麵前你裝什麼裝。”
然後我就不說話了。
她歎了一聲,過來抱抱我,然後拍我的肩膀,說道:“丫頭,你既然心裏頭這麼明白,怎麼做起來又拖泥帶水呢?要是你再這麼下去,我怕你陷入其中,想爬也爬不上來。可別指望我說什麼勇敢追求愛情之類的鬼話,咱們都不是十七八歲的純情少女了,輸不起。”
我也學著她歎氣,狠狠地點頭。
我何嚐不知道這些道理,可是,心裏明白並不代表就能做好,我要是真能那樣心無雜念、清心寡欲,我就是神仙不是人了。
我和美欣並排躺在床上,這麼多年來我們經常這樣虛度時光,想著各自的心事,心情就如秋日澄清的湖水一般寧靜。
“攸攸,我希望你能快樂。”
出門的時候,美欣忽然說道。
我又何嚐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