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裏,管家六根無精打采,老婆柳條兒病倒了,躺炕上不起,屋裏亂得一團糟。
不值錢的爛貨,不下蛋的雞!管家六根心裏氣得鍋滾,還是得去找李三慢。不找,四個丫頭片子爹啊媽啊,餓得呱喊。最叫他煩的就是四丫頭招弟,自打生下來,就沒安分過,高燒才退,又拉起了肚,拉得鼻青臉黃,剩了個氣絲絲。叫她死,又偏不咽那口氣,硬是跟你較勁兒。管家六根恨不得半夜抱出去扔了,也省心點。
中醫李三慢一臉壞笑地說,不是不管她麼,咋又來了?
放你媽的賊屁,不管,我是那號人麼?
中醫李三慢也不管六根是哪號人,給銀子就看,不給銀子,門都沒。他對管家六根,可是夠意思的。這溝裏,他李三慢把誰往眼睛裏看,把誰的事往心上放?他才不是那號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有那閑功夫,還不如……惟管家六根,他看得重,看得起。平日裏見了,點頭哈腰不說,隔空兒,還要弄點尿水子,跟他坐一起喝上兩口,趁著酒勁,兩個人也喧談些下河院的事。喧談中李三慢發現,六根這龜孫,心重,比他還重,不隻重,還多幾個彎彎。就是跟他李三慢,也繞過來繞過去,不肯說實話。日你丫頭的,李三慢不滿了,我拿你自家兄弟,跟你掏心窩子,你倒好,拿我當傻子哄,當愣頭青耍。這以後,李三慢對六根,慢了,疏了,要是換以前,甭說六根拿藥渣來問他,就是稍稍給他個暗示,他也能把奶媽仁順嫂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他。可現在,不一樣,還想日哄我,門都沒。還拿盒洋火,日,老子沒見過個洋火,沒見過雙襪子?你個斷後鬼家的,小看人哩。
李三慢心裏恨著,臉上並不顯出來,見六根慢唰唰地掏出銅錢,才說,你先回去,夜黑了我來。這陣,還等個人哩。
李三慢這是在擺口,不趁住這機會擺個口,他斷後鬼家的就不知道他李三慢是誰!
一直拖到夜黑很久,李三慢才快一腳慢三腳到了六根泥巴院裏。六根早就等得不耐煩,後晌他隻顧著看管四個丫頭,飯都沒顧上吃哩。見李三慢慢悠悠晃進來,不高興地怨道,說好了夜黑,你看你,磨到了啥時候?
李三慢邊往炕上坐口裏邊說,誰家沒個忙閑,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就這,我還是擱下一藥鋪的人抽空來的。
六根心裏恨了一聲,一藥鋪的人,怕是一藥鋪的鬼吧,哪天老子看不慣眼,一把火把你個雞巴藥鋪燒了,看你顯擺。
李三慢剛坐下去,媽呀一聲叫喊著又彈起來。原來他坐到了屎上,四丫頭招弟拉下的,一灘。一股子臭味立刻騰起,熏得人直想吐。再一看這屋,哪還像個屋,簡直就是個豬窩。炕上橫裏斜裏,東一片子西一片子,盡是些屎套子。爛被窩的毛蛋蛋往外滾,大約是六根找不到東西擦屎,把被窩撕開了。地下,水缸翻著,水浸了一地,兩隻藍花碗碎著,定是幾個丫頭片子打仗打的。一看這景致,中醫李三慢心裏就笑了,都說六根是溝裏的人梢子,瞅瞅,過的這日子,豬狗都不如,還管家哩。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驢球麵兒光,心裏生爛瘡。威風是硬撐出來的,爛才是他真實的日子。
號了脈,開了藥方,李三慢說,這病不輕哩,怕是一付兩付的好不了,這陣子,你怕是得耐上性子,給她多熬煎幾付。再者,手不能再欠,有些事兒打是打不來的,莫不如……
六根騰地紅了臉,放啥屁哩,放響點。
算了,跟你這號人說也沒用,等柳條兒好過來,我跟她說。
六根自然清楚,李三慢是對哄著讓他吃藥哩,學草繩男人,四處找藥吃,說這黃水能吃下兒子。呸,才不信哩。母雞不下蛋,公雞踩死也是閑的。
這夜,六根破例有了耐心,蹲灶火邊給柳條兒熬起藥來,六根也是見不得中藥的,那苦味兒一漫出來,心裏就發漚得想吐。但他忍。眼下這光景,他得盡快抽出身子,到下河院去。
該收的菜子都收了,自個是吃了虧,但虧不能白吃,得變著法補回來。這麼想著,他竟耐著性子,給柳條兒一勺一勺地喂起藥來。
這景致,直把柳條兒傻得,一肚子難腸話,說不出來。
幾番忙碌後,油坊的事終於忙出個眉眼,這天六根騎著青騾子剛到油坊,就看見馬巴佬正帶著小巴佬們做最後的準備。六根跳下騾子問,日子看好了沒?馬巴佬說,看好了,明兒個太陽影冒。六根又問,表紙和香呢?馬巴佬說都備齊了,就等你一句話。六根抬頭望望天,天很藍,沒有一絲兒雲,看來明天確是個好日子,就說,那你今天把啥都備好了,明兒個開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