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3)

民國十五年二月初一,天降祥瑞,菜子溝百年老院沉浸在一派神秘的氣氛中。

早在十天前,涼州城有名的齋公蘇先生便被一匹棗紅大馬馱進了下河院,跟齋公蘇先生一道來的,有他的蘇家班。蘇家班由涼州城舉人蘇瑞康創辦,蘇瑞康早年在涼州府為官,清朝沒了後,他被駐紮涼州城的國民軍趕出了府衙,在涼州城東的文廟住了一陣子。蘇瑞康一生飽讀詩書,精通國學,曾立誌要做一名學董,創辦涼州城一流的學堂,無奈他生不逢時,連考幾次都未中進士,創辦學堂又深受錢財困擾,隻好委屈在涼州府做一名小官。大清一去不複返後,蘇瑞康也曾把希望抱在民國上,可惜江山雖換,官場依舊渾濁。加之蘇瑞康生性耿直,不卑不亢,這就越發沒了容身之地。文廟閑居三年後,年事已高的蘇瑞康鬥誌銳減,再也不對自己抱啥奢望,索性一頭埋在易經八卦裏,先是苦學黃帝內經,後又跟涼州城的佛道兩界來往密切,慢慢,走上了另一條道。齋公蘇先生是蘇瑞康之幼子,自幼跟著父親苦讀詩書,後又師從雷台道觀的清山道長,原本想修成一名清風仙骨的至善真人,隻可惜二十歲時身染重疾,在病榻上一臥三年,後來老父又因一場莫須有的罪名,被國民軍投入大牢,死在了牢中。悲從中生,隻好放棄一切夢想,將老父一手創辦的蘇家班重新打理起來。不料,名因此而起,不到三十,便已成涼州城受人尊敬的蘇先生。

蘇先生此行,有兩件事要做。一是報答下河院東家莊地對老父蘇瑞康的恩情。老父蘇瑞康身陷囹圄時,下河院東家莊地曾全力相救,銀兩花了無數,無奈老父蘇瑞康被冤進擁袁複帝的大案中,東家莊地最後也是無能為力,但此情此恩,不能不報。二則,年前他便聞知下河院要搞一次規模宏大的祭祀,老管家和福還拿著東家莊地親手寫的帖子,登門相請,他不能不來。

對這場祭祀,東家莊地是這樣說的,去年油坊大興土木,修了四大間廊房,事後本應大謝土地神,祈求保庇平安順舒。但因兒子命旺成親在即,遂將謝土之事許了願,想等來年龍抬頭之際連同諸神塈先祖一並祭奠。另則,過了正月,東家莊地便滿六十了。東家莊地以前說自個六十,其實是虛六十,溝裏人逢八逢九都不說,五十七一過,便到了六十。而真正到了六十,一般是要大擺壽宴慶賀的,但東家莊地不想這麼做,具體緣由,東家莊地不說,蘇先生當然也不便明問,但他清楚,這跟下河院有關。下河院這些年諸事不順達,蘇先生也略有耳聞,但他認為,東家莊地的心病還在兒子命旺身上。

蘇家班一到,便埋頭忙碌起來。深諳東家莊地心理的蘇先生自然清楚,請他來,決不隻是謝土這麼簡單。大凡他能做的,東家莊地怕都想做一遍。因此,這段日子,蘇先生就格外的忙。

跟蘇家班一道忙的,還有專門從溝裏挑來的十男十女,這十男,全是溝裏青一色的壯勞力,而且均為家中老大,按東家莊地的話說,老大能堵一河水,家中隻有老大肩膀硬,才能扛得過七災八難,也隻有老大走得端,才能做到家和萬事興。這十女,全是溝裏兒女雙全而且不染病疾的。東家莊地如此精挑細選,其用心,再也良苦不過。

十男十女負責下河院祭祀物品的準備及蘇家班的起居飲食。

這當兒,老管家和福一直在廟上,下河院要行大禮,廟上不能不做響應。東家莊地跟老管家和福早就商量好,二月初一開始,天堂廟要舉行祈福法會,要將溝裏溝外善男信女引來,要讓佛光普照眾生。

淩晨五時,一道紫光掠過下河院,朝東天而去,驚得眾人愕然無語,全都屏了呼吸。身著紅袍的蘇先生凝望東天,微微道,良辰已到,院裏院外披紅。話音未落,早有草繩男人引著眾幫工打開車門,一股清澈之風撲麵而來,吹得連忙了幾個日夜的幫工們打個激靈。草繩男人懷裏一抖,唰地抖出一副對子來,細看,正是蘇先生的墨跡:

一幅好畫圖 時看山色含青 水光帶綠 無窮樂趣承恩廣

幾般清意味 偶聞花香吐豔 鳥語爭春 不盡生涯被澤多

幫工還在愣神,草繩男人急喚,快抹漿子,遲緩不得哩。瞬間,大紅的喜對便貼了上去。貼過車門,又到正門,正門上寫的是:

天道本大公 豈必清酒香花永錫無疆之福

人心果向善 即此寸衷片念亦照如在之城

這時間,院裏已緊成一片,蘇先生一聲披紅,意味著祭祀的前幕已拉開,兩間上屋早已騰出來,做了蘇家班的場所,東家莊地端坐在睡屋的太師椅上,他身著紅色緞袍,頭戴禮帽,正在笑潤潤接受各位遠親的早安禮。遠親是早在年前就下過帖子的,截至正月二十九,南北二山,後山,溝外及沙漠邊土門子的親眷便都到了,人有多少先不論,騎來的騾馬馬廄裏拴不下,單是給馬喂料添草的幫工,就多請了三位。這陣兒,正院長廊裏早已排起長隊,早起的親眷們必是先要向主家行這道大禮的,一示賀禧,二則,有些親眷來了三五天,還沒見上東家麵,必要借這機會,親口向東家莊地道一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