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也是一片忙碌,謝土敬神一應事兒少不得少東家命旺。後山中醫劉鬆柏這次是最早接了帖子的,也是頭一個奔下河院來,來了隻跟東家莊地簡簡單單寒暄過一陣,便一頭紮進西廂,專門操心起了女婿。東家莊地話說得明白,命旺到時能不能經見住這世麵,就看親家公的。
中醫劉鬆柏這次是使盡了看家本領。臘月裏接到帖子,他便帶了一張上好的狐狸皮和若幹山參趕往涼州城,在老吳中醫的府上住了兩宿,將女婿命旺的病症一一告知,得悉命旺讓人強灌苦針兒汁,差點一命過去,老吳中醫驚得連連失聲,天老爺,真有這等事情,這還了得,那身子,背得住苦針兒草?
這次的藥是老吳中醫親手配的,加了若幹味劉鬆柏都不知用途的草藥,藥味比黃連還苦。中醫劉鬆柏這次沒跟東家莊地玩迷藏,直堂堂就將老吳中醫的中藥放到了琴桌上。你要忌諱,我就走,醫好醫不好不怪我手藝,隻管他自個的命。你要不忌諱,就得跟廚房準了!東家莊地看他在這節骨眼上使殺手鐧,拿兒子命旺要挾他,當下氣得就想衝他吼,甚至想扔了那中藥,可一想兒子,東家莊地不言聲了,黑過去的臉慢慢轉青,眼裏,多出一層無奈。但他終是沒給中醫劉鬆柏任何肯定,隻是擺了擺手,道,是我兒,也是你女婿,我想,你也不至於讓你家燈芯守寡吧。
中醫劉鬆柏這次想了個絕計,藥不在廚房熬,西廂有間偏房,當日便收拾出來,添了火,他自個親自熬。為防藥氣蔓延,他在火上同時熬了兩罐山珍草,一罐裏加了馬蘭花,一罐裏加了後山鬆林的盼盼果。馬蘭花的清香和盼盼果的野味一熏起來,立刻將中藥的苦味兒壓了下去,加上整個西廂都點了鬆香,嫋嫋的,走在院裏,連他自個也嗅不到藥味兒。
這一關,他是替親家公遮掩了過去。到現在為止,還沒人知曉下河院重新有了中藥味兒。
將近半月的調養終見效果,少東家命旺不但能自個穿衣,還能在別人的攙扶下到院裏走上一陣,臉上,也不再死僵僵的,青黃中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微紅。更是那眼神,若要不提前說明他是個病人,外人是瞅不出的。
中醫劉鬆柏端坐在八獸椅上,手捧銅壺,一口一口喝得非常滋潤,喝早茶是他的習慣,到了下河院,就越發得有這一喝。心裏,卻忍不住一次次驚慌,這驚慌不是說他對女婿命旺沒有把握,他敢上門來,就能把女婿推到眾人前。他驚的是親家公做事的排場,慌的是這下河院不為人察的隱秘。
謝土他見過,自個家也謝過,祭神他也見過,包括廟會。身為中醫,劉鬆柏經見的事絕不比下河院的東家莊地少。但如此氣魄,如此興師動眾,劉鬆柏還是頭次見,不但頭次見,怕也是頭次聽。人在西廂院,他的眼睛和耳朵卻一刻也沒離開過正院,正院天天出出進進的人,天天送來的禮品,還有一撥撥的目光,都成了他關注的對象。還有,那些遠道而來的親戚,還有藏在親戚背後的臉色,更是他要細細把玩的。把玩到最後,後山中醫劉鬆柏終於得出一個結論,財主就是財主,大戶就是大戶,甭看下河院眼下人勢單薄,但東家莊地隨便跺一下腳,這溝裏溝外,怕都要動幾動。這下河院的威,這下河院的勢,跟當年老東家手上比起來,一點沒減弱,反倒,越發的猛了。
猛了。後山中醫劉鬆柏每每意識到這層,就不由得把目光擱女兒燈芯身上。一則,他感歎蒼天有眼,時過多年,老天終是沒折斷他隔山窺望下河院的目光,妹妹鬆枝身上未夙的心願,如今算是完好無損地交到了女兒燈芯身上,其間雖是恩恩怨怨,麻煩不斷,但,最終這院裏,還住著他後山劉家的人!另則,他也禁不住為女兒燈芯捏一把汗。這麼大一份家業,還有家業附帶著的東西,真能平平妥妥落到女兒肩上?女兒單薄的雙肩,到底扛得住?
中醫劉鬆柏的怔想裏,吉時到了。
三聲炮仗後,正院裏傳出一聲唱,聲音洪亮,氣韻疊疊,是今兒大禮的司儀,主唱蘇先生。吉時已到,莊氏門中主東塈禮賓聽位——
院裏唰地安靜下來,就聽在二月初春的微風中,各屋裏靜候著的禮賓遠親全都按管事的指令,抬高了腳步往正院堂屋前走。
下河院的堂屋在正上方,跟院裏的正門對著,三間大堂屋,蓋得想當氣派,平日裏閉著門,很少有人進出,裏麵供奉著莊氏曆代宗親之神位。堂屋兩邊是兩間耳房,平日也是鎖著,裏麵是下河院曆代東家留下的有紀念意義的物品。耳房兩邊是兩門洞,右門洞穿過,就是東家莊地睡屋的邊牆,正是管家六根和媳婦兒燈芯搭了梯子的地方。左門洞穿過,是一窄廊,跟西廂院的廊相聯,徑直通了西廂院。此時,三間堂屋便是行大禮的主堂。按儀程,這一天先要行的是謝土大禮,爾後是祭祖,正午一時,財神才能到正位上,祭神儀式方能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