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真假假(3 / 3)

管寧又不禁插口問道:“若是他一兩年還是不能尋得解藥呢?”

翠裝少女一笑道:“他一年尋不到解藥,這翠袖護心丹便能使他一年不死;他十年尋不到解藥,這翠袖護心丹便能使他十年不死;他一生尋不到解藥,這翠袖護心丹便能使他一生不死。但若毒性不除,他全身骨骼肌膚,為毒所侵,自然動彈不得,年代一久,他肌肉甚至會為之盡腐也說不定,是以這翠袖護心丹雖然靈妙,但終究還是要尋得解藥,才是解毒的根本之計。”

管寧長歎一聲,緩緩說道:“‘想不到,天下竟真有這種靈妙的藥物,難怪是那等珍貴的了。’”

翠裝少女又自撲哧笑道:“我跟你說這些話,可不是要你承我的情。”

緩緩回轉身去,朝床上的白袍書生凝注半晌,突地一皺黛眉,接著又道:“不過,你這朋友所中的毒可真厲害,直到此刻還沒有反應,真奇怪……他是在什麼時候中的毒呢?”

語聲未了,那老樵夫突地在門外輕咳一聲,緩步走進來,一麵說道:“飯燒好了,你們吃不吃?”

他說起話來永遠是這麼簡單,讓你縱有心客套兩句也說不出來,何況管寧此刻早已腹饑如焚。

一餐既畢,管寧心念動處,忍不住又問道:“方才你與他本是一起去追那暗中發出暗器的人,他何時中毒,你本該知道的呀!”

翠裝少女放下手中竹筷,四顧一眼,那老年的樵夫已遠遠坐到門外,吸起旱煙來了。此刻暮色已起,晚霞如夢,他坐在門外,麵對著如黛青山,滿天彩霞,意興仿佛甚是悠閑,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一雙青年男女的對話聽在耳裏。

她望著這悠閑的樵夫出了會兒神,突地回過頭來,緩緩說道:“要是叫你和這老頭子一樣,在深山裏悠閑度過一生,你願不願意?”

管寧微微一愣,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來,沉吟半晌,道:“此人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的確教人羨慕得很,但是他能有今日的心境,隻怕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做到的事!”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垂下頭去,沉思半晌。落日的餘暉,映著她嬌美的笑靨,映著她一襲翠綠衣衫,刹那之間,管寧突然發覺這少女的刁蠻天真之中,像是還有許多心事。

於是自己的思潮亦不禁隨之翻湧而起,暗自感歎著世事之奇,確非人們能夠預料得到的。昨日此刻,他還是個一無煩惱的遊山士子,正自滿懷興奮地上四明山去尋覓詩中佳句,又怎會想到在這一日之間,自家竟會生出這麼巨大的變化,更不會想到此刻自己竟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絕色少女,像多年老友似的坐在這間低矮的茅屋裏,一齊感歎著人生的際遇了。

床上的白袍書生,呼吸突地由微弱變得粗重起來,但是在沉思中的管寧與這翠裝少女,卻根本全都沒有覺察到。

直到門外落日的餘暉暗淡了些,翠裝少女方自抬起頭來,輕輕一笑,道:“你方才問我什麼?”

這句話使管寧也從沉思中醒來,方待答話,哪知翠裝少女“哦”了一聲,接著說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問我追那兩個偷放暗器的人,結果怎樣是不是?唉--我告訴你,那才真是氣人呢,我一看到他們的人影,就追了下去,不是我在你麵前自誇,我的輕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頂尖人物了……”

管寧忍不住微微一笑,暗道這少女的確是心高氣傲之人,處處忘不了替自己誇讚兩句。

翠裝少女秋波一瞪,嬌嗔道:“你笑什麼?我告訴你,江湖中以輕功成名的人我已會過不少,可是就連‘雲龍九現’酆子甲那號人物,對我都要服低,不然為什麼人家會叫我‘淩無影’而不叫我本來的名字呢?”

管寧雖然與她交談許久,可是直到此刻才聽到她說出自己的名號,忍不住脫口道:“那麼你本來的名字是叫什麼?”

翠裝少女麵頰又微微一紅,低聲道:“我本來叫作淩影,他們不過在中間加了個‘無’字而已。”

要知當時女子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本是不太輕易之事,管寧脫口問出之後,心中已有些後悔,生怕這嬌縱的少女會突然給自己一個難堪。哪知她竟如此柔順地說了出來,心神不禁為之一蕩,目光抬處,卻見她竟也在凝注著自己。

這一次兩人的目光相對,各自心中的感覺,已和方才大不相同。

更不相同的是,他們目光一觸,這翠裝少女淩影便立將秋波轉了開去,生像是管寧此刻的目光和方才有些不同似的,這種微妙的變化,你在生命中若是也有過一段溫馨的往事,那麼你不用我說,便也能了解得到的。

管寧卻仍在呆呆地望著她,隻見她微垂螓首,忽又一笑道:“我輕功雖……雖然不壞,可是在暗中偷放暗器的那兩條人影,輕功卻更高。我自入江湖以來,幾乎沒有看過能有一人輕功更高過這兩人的,隻是我明知未必追得上他們,心裏仍不服這口氣,咬緊牙關,拚命地追了上去。”

管寧暗中讚歎一聲,這少女雖是女子,卻有男子漢的豪氣,可是在男子漢的豪氣之中,卻又不失其女子的嫵媚,這種女子倒真少見得很。

卻見她語聲稍頓,接道:“我施出全力,又追了一段,雖然沒有追上,但距離卻也沒有拉得太長,眼看前麵絕壑深沉,似乎已到路的盡頭,呀……那時我心裏真是高興,這下子他們可逃不掉了吧!”

管寧劍眉微皺,沉聲道:“他們兩人輕功既然比你更高,而且又比你人多,你雖然追上了,又能怎的他們?”

淩影輕輕一笑道:“那時我可沒有考慮到這些問題,隻想把他們追上,看看他們到底是誰,和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用那麼惡毒的暗器來偷偷打我。”

“哪知這兩條人影看看已走到絕路,其中一人突地手臂一揮,揮出一段長索來,另一人飛快地接到手裏,又是一揮,這條軟軟的繩竟被揮得伸了出去,而另一人竟借著這一揮之勢,掠過了寬度達五丈的絕壑,身影方自站定,手腕一拉,便將這邊的一人也拉了過去。這兩人不但氣功、輕功都妙到毫巔,而且兩人配合的佳妙,更是令人歎為觀止,就在眨眼之間,這兩人便都已掠過了絕壑。”

她一邊說著,還一麵比著手勢,說到這裏,手勢一頓,長長歎了口氣,方自接著說道:“我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這種驚人的身手,幾乎連腳步都忘記動作了,哪知--”

她話猶未了,肩頭突地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大驚之下,駭然回顧,卻見那老年樵夫正自望著她,沉聲笑道:“你話說得多了,可要喝些茶。”

淩影輕輕一笑,接過他手中的茶杯,望著這奇異的老人又自走出門外,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管寧卻在暗中忖道:“她本來極為自負自傲,可是卻對這兩人的武功如此稱讚,看來這兩人的武功必定是極高的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那麼,難道這兩人便是那峨眉豹囊,便是四明山莊中慘案的凶手?”

卻見淩影俯首沉思半晌,淺淺呷了口杯中的茶,接著又道:“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正在發呆,哪知身後突地風聲微拂,一條白衣人影,電也似的從我身後掠到前麵,掠到絕壑之邊,身形根本沒有停頓一下,雙臂微張,便自衝天而起。這一縱之勢,竟然高達三丈,我不禁為之脫口叫了出來。隻見他身形淩空之後,突然轉折一下,頭下腳上,竟像一根箭似的朝對岸掠去,唉--”

她輕輕長歎一聲,接道:“我方道前麵那兩人的輕功已妙到不可思議,哪知你這朋友的輕功更不知比他們高出多少倍。我望著他們的身影一個個在山蔭中消失,自知憑我自己絕對不能飛渡這片絕壑,便隻好走了回來,哪知我追人的時候根本沒有留意方向,退回來的時候,竟然迷了路。”

她稍微變動一下坐的姿勢,又道:“我在深山裏兜了半天圈子,碰到大雨便又尋了個山洞躲了半天,等到雨停,我才找到正路下山,看到這裏有間茅……”

她正自娓娓而談,管寧正自凝神而聽,哪知她語聲竟突地一頓,就像是一匹在紡機上織著的紗布,突然被人切了一樣。

管寧心中一震,抬目望去,隻見她常笑的麵靨上,突然露出一種驚恐的表情,不安地深深呼著氣,一麵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突地長身而起,電也似的掠出門外。

管寧心中驚異交集,呆呆地愣了半晌,緩步走到門旁,卻見她又驚鴻般地掠了回來,暮色之中,她麵上的驚恐之色像是越發濃厚,一言不發地掠回房裏,拔起了頭上的一根銀簪,輕輕向方才那老年樵夫好心送給她的茶水中一探--刹那之間,她手中這根光亮的銀簪,竟突地變為烏黑。

管寧麵容驟然而變,一個箭步,掠了過去,惶聲問道:“這杯茶裏有毒?”

淩影緩緩點了點頭,沉重地歎息一聲,頹然坐到床上。

管寧心中又急又驚,大喝道:“那老頭兒呢?”

轉身走到門口,門外夜色將臨,晚霞已消,那老年樵子方才坐著的竹椅,還在門旁,但是他的人,卻不知走到哪裏去了。

這一日之間,他雖已經過許多次凶殺之事,但卻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令他心亂的,惶急地撲到椅邊,一把拉住她的肩,惶聲又道:“你中了毒?”

淩影又自緩緩頷首道:“我中了毒。”

管寧長歎一聲,心中滿是自責自疚之意,不住頓足歎道:“我真該死,竟沒有看出這老匹夫居然是個歹徒,唉……這該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

淩影淒然一笑,道:“這又怎麼怪得了你?我也做夢都未想到這個老頭子會在茶水下毒,唉--我們不但和他素無冤仇,甚至連他是誰,我都不認識呀!”

管寧心神交急之中,突地心念一動,麵上倏然泛出喜色,急聲道:“你趕快將那翠袖護心丹吃上一粒,然後我們再想辦法。”

他方才聽了這“翠袖護心丹”的妙用,此刻想到此物,心中便自一定。哪知淩影卻緩緩垂下頭去,生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嬌弱的身體,緩緩向椅後倒下,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也緊緊閉成一線--暮風吹來,微有寒意。

管寧激靈打了個冷戰,雙手擱在她的肩頭,顫聲道:“難道那‘翠袖護心丹’你盒中隻有一粒?”

淩影無力地將身軀倚在他手掌上,仰麵淒然一笑,緩緩點了點頭。此刻她已覺察到管寧對自己關切的情意,是那麼純真而坦率,因之她便也毫不羞澀地將身軀向管寧倚了過去。

人們的感情最最難以隱藏的時候,便是在患難之中,何況淩影此刻覺出自己的身軀,已因些許麻痹而變得全身麻木,她知道這種麻痹所象征著的是什麼。因為她對毒藥知道得極多,普天之下的毒藥,無色無味,而又能使人在中毒之後片刻之間就全身麻痹的,本隻寥寥數種,自己此刻顯然中了這種武林罕見的極毒之物,活命已多半無望了。

那麼,一個快將死去的人,又何須再隱藏自己的情感呢!

自從一見管寧,她心中便有了難以了解的微妙感覺,而此刻,這分難以了解的感覺已變得十分明顯了。

她抬起頭,突然想起一個風流的詩人曾經將聖人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變成“朝聞愛,夕死可矣”。

於是她不禁又幸福地一笑,因為她雖然將要在黃昏中死去,卻已在清晨尋得了自己從未有過的愛情。

然而這笑容在管寧眼中,卻遠比世上最最淒慘的哭聲還要悲哀,他想到這少女竟將她身旁僅有的一粒靈藥,為著自己給了那白袍書生,而此刻等到她的性命需要這粒丹丸延續的時候,卻已無計可施了。

“那麼……”管寧黯然長歎一聲,說道,“我雖不殺伯仁,可是伯仁卻為我而死,唉--管寧呀管寧,你常常自命為大丈夫,可是此刻,你卻隻得眼看著一個少女為著你而死在你的懷中。”

一念至此,他隻覺自怨自疚之情,從中而來,不可斷絕。

就連他扶著淩影的一雙手掌,都不禁為之顫抖起來,因為除了這些感覺之外,更令他感動的是,這少女雖是為他而死,卻沒有半句怨言,他自幼即負才子之譽,平生受到的稱讚與愛護不知多少,可是像這種足以令他刻骨銘心的深情,他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

淩影也感到他手掌的顫抖,她也體會到他此刻的心境。

於是,她強自淡然一笑,道:“你根本沒有江湖經驗,遇上這種事,上當還情有可原,可是我……我自命聰明,其實,卻是個最大的傻瓜!”

她微弱的語聲稍稍一頓,又道:“其實我本就早該看出那老頭子不是好人了,我方才在說話的時候,他走到我身後我還不知道,如果不是身懷絕技的人,又怎能做到呢?”

她雖想強顏歡笑,卻忍不住幽幽一歎,說道:“可是,你看我有多笨,我還是將那盞茶喝了下去,不過……”

話猶未了--門外夜色之中,突地傳來一陣狂笑之聲,一人隨意作歌道:“壯誌消磨已盡,恩仇何時可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數十年有限年華,轉眼煙逝雲消,咄--去去,休休,說什麼壯誌難消,說什麼恩仇未了,且將未盡年華,放蕩山水逍遙!”

歌聲高亢,裂石穿雲,前半段唱得悲憤高昂,有如楚王夜歌,後半段卻是字字句句俱都是發人深省的龍舟清唱了。

管寧呆呆聽著這歌聲,隻聽得如癡如醉,竟忘了出去查看一下,這高歌狂笑之人,是否就是那詭異難測的老年樵子。

哪知歌聲一住之後,狂笑之聲又響,一個蒼勁清朗的口音,緩緩說道:“飯中半滴‘七毒神水’,肩上一掌‘赤煞毒掌’,茶中半份‘追魂奪命散’!這一掌、一水、一散,件件皆是追魂奪命、見血封喉之物,你既是黃山翠袖的弟子,勢必也該知道。隻是老夫二十年來,已將恩仇看淡,是以毒水隻施半滴,毒掌未施毒力,隻是稍作警戒,否則縱是大羅金仙,隻怕也早已死了三次。”

這語聲略為一頓,又道:“你此刻身上雖有毒意,但甚是輕微,隻要將老夫留在桌上的一服解毒散服下,半個時辰之內,便可無事。回去寄語黃山翠袖,就說昔年勾漏故人,雖未死去,卻已將恩怨仇殺之事忘得幹幹淨淨,你兩人年紀還輕,日後說話也得留意三分,否則,老夫若是當年脾氣,你兩人這一刻焉有命在!”

語聲亦如歌聲,字字聲如金石,隻聽得管寧、淩影俱都目瞪口呆。

他話聲方了,淩影突地大喝一聲,長身而起,掠到門外,大呼道:“老前輩是誰?老前輩慢走!”

夜色之中,狂笑高歌之聲又起,歌道:“昔年逍遙鬼,今日采樵人,恩仇已忘卻,逍遙天下行!”

風聲如浪,樹聲如濤,歌聲卻漸行漸遠,漸遠漸低,漸低漸消,終歸寂靜,雖有嫋嫋餘音未絕,但轉瞬間亦被風聲吹盡。

淩影呆呆地站在門邊,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愁,是怒。

管寧卻在呆呆地望著門外的夜色,耳畔似乎還響著那高亢的歌聲,一時之間,心胸中但覺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追上這滿身俠骨崢嶸,滿腔豪俠氣的老人,向他說出自己心中的讚佩。

無言地沉默許久,管寧方自走到暗間,點起燈光,將一包壓在燭台下的藥散,取來與淩影服下。

藥散之中,微微有些苦澀之意,這苦澀的藥散被水衝入淩影口中,卻化作了滿心感激之情。

她目光凝睇管寧,幽幽歎道:“我隻當勾漏七鬼俱是十惡不赦之徒,哪知其中竟有如此慷慨的奇人,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逍遙鬼雖未將仇人害死,卻換得仇人的滿心崇敬,這不是更好得多嗎?”

果然不出片刻,淩影身上的麻痹之意已盡消去,但躺在床上的白袍書生,卻仍昏迷未醒,管寧、淩影促膝對坐,經過了方才一段驚心動魄之事,使得他們彼此了解了對方的情感,此刻他們兩人心中,便不覺充滿了柔情蜜意。

燈光如豆,室中昏黃,管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握住淩影一雙纖纖玉手,兩人雖然無言相對,但這無聲的沉默,卻遠比有聲的言語還要珍貴得多,“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超然的意境,又豈單隻有那江州司馬才會領略?

夜色越來越濃,燈焰越來越淡,淩影抬頭輕輕問道:“你從哪裏來?想到哪裏去?”

管寧歎息一聲,暗問自己:“想到哪裏去?”

目光轉向淩影,淩影正默默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生像是在等待著他回答她需要知道的事。

於是他悄然放開了手,望著那如豆燈火,緩緩說道:“我出來已久,本來已該回家的,可是卻偏偏讓我遇著這麼多事,我若是將這些事都置之不顧,那麼非但我心不能安,隻怕那些人也不會放過我,可是,唉--我若是不回家……”

他突然想起家裏還有許多等待著自己的人,也突然想起自己父母慈祥的笑容,一時之間,心胸間又被思親之情充滿。

淩影幽幽長歎一聲,垂首道:“你的家一定快樂得很,有爸爸、媽媽,唉--老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讓一些人有溫暖的家,卻讓另一些人沒有家呢?”

管寧目光抬處,昏黃的燈光中,她麵上的笑容又複隱去,長長的睫毛覆蓋的眼瞼下,似乎泛起了兩粒晶瑩的淚珠。

於是他忍不住又握住她的手,想對她說兩句安慰的話,可是他心中已有著一分濃重的憂鬱,卻又怎能去勸慰別人呢?

哪知淩影眨動一下眼睛,突地輕輕一笑,柔聲問道:“你的家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