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真假假(2 / 3)

他知道這一段山路是極其漫長的,而在這一夜中,已經過了驚恐、悲哀、困惑--種種情感的折磨,以及疲勞、饑餓--種種肉體的困苦之後的管寧,麵對著這一段漫長的山路,他本該會有些氣餒感覺,何況他懷中還抱著一個不知在何時受了劇毒,又不知在何時便會突然死去的人。

但奇怪的是,他此刻的腳步卻絲毫沒有沉重之態,情感的激動與興奮,使得他將這一切情感與肉體的折磨,全都不再放在心上,隻是飛快地在滂沱大雨下,積水的山道上奔行著,一麵卻仍在心中暗地思忖著那四句話。

“這四句話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第一句話的意義,是誰都能明了的,也是江湖中已有許多人知道的,那麼第二句話--”他極快地將“偽者非偽,真者非真”八個字又暗中默念一遍。

於是便又忖道:“這當然是說被江湖人認為是假的如意青錢,其實卻是真的,是以他便又說‘真偽難辨,九一倒置’因為真的如意青錢其實一共有九串,而假的卻隻有一串而已。”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長歎一聲,低喃道:“世上雖然多半是愚人,你又何苦如此來捉弄世人呢?”想到江湖上那些為這串青錢喪生,最後卻又將自己以生命換來的如意青錢拋棄的人,他的心中便不能自禁地泛起一陣憐憫的感覺。“世人多愚,我複愚人”,這是一種多麼奇怪而殘酷的意念,而又是一種多麼高傲而超然的意念呀。

他反複吟詠著這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譏嘲之意的八個字,他便似乎也能了解到那位武林中的前輩異人,在擊敗了天下武林的所有高手後,突然覺得十丈紅塵,不過是一個非常寂寞的地方,便因之避到深山中,甚至避到窮荒去時的感覺:“芸芸世人,為什麼那麼愚蠢,我怎能將我這一身絕技,傳給這些愚蠢的人--”

管寧暗歎一聲,喃喃自語:“這,大概就是這位前輩那時心中的感覺了,是以他便將自己的一生武學絕技,用明礬一類的藥水,寫了九份,封在九串特異的製錢裏,然後,又做份假的,唉--他那時大概早已知道自己生前所布下的這個圈套,在自己死了之後,一定會有許多人愚昧入其彀的,因之他縱然不能親眼看到,卻早已開始竊笑世人的貪婪與愚蠢。”

他又不能自禁地長歎一聲,接著忖道:“那些人在得到一串如意青錢之後,為什麼不去留意地察看一下其中的秘密,而隻是亡命地去爭奪著,唉--活著的人,卻仍不免要受死去的人的愚弄,這也難怪他自傲於自己的聰明,而訕笑世人的多愚了,隻是……”

他思路微頓,仰首望天,雨勢已漸漸小了,灰黑的蒼穹,像巨人的灰目,無言地俯視著大地,就有如一個睿智的帝王俯視著自己的子民似的,其中哪裏有半分輕蔑和訕笑的意味?

他又歎息著接著忖道:“聰明的人和愚昧的人,在永恒的天地之間,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呢?你縱然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但是,你又能得什麼?你難道能把你的驕傲與光榮帶到死中去,你若是常常自傲於自己的聰明,不也是和一個守財的富翁,吝嗇地鎖著自己的金錢一樣嗎?”

在這瞬間,這本世故不深的青年,像是突然了解了許多他本未了解的事,他也了解到世上最快樂的,便是愚昧的人。因為他毋庸忍受聰明人常會感覺到的寂寞,而他縱然常被人愚弄,但他也不會因之失去什麼,這正如愚弄別人的人,其實也不曾得到什麼一樣。

於是,他嘴角便不禁泛起一陣淡淡的笑容,又自低語道:“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有許多人會願意做一個愚人的理由吧!一個人活在世上,若是能夠糊塗一些,不是最快樂的事嗎?”

此刻他心中的想法,直到許久以後,終於被一個睿智的才子,用四個字說了出來,這四個字又直到許久以後,仍在人們口中流傳著。

這四個字,便是“難得糊塗”。

他忽而長歎,忽而微笑,心中也正是百感交集,激動難安,甚至連這滂沱的大雨是在什麼時候停止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陡斜的山路變為平坦,灰暗的雲層被風吹開,他抬起頭來,才知自己已經下了山。

山麓的柴扉內,推門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樵夫,驚異地望著他,心中暗自奇怪,在這下著大雨的日子裏,怎會還有從山上走下的遊人?

等到這樵夫驚異的目光看到管寧懷中的傷者的時候,管寧已筆直地向他走了過去,而這老於世故的樵子已根本毋庸管寧說話,便已猜出這一身華服但卻狼狽不堪的少年的來意。

於是他幹咳一聲,迎上前去,問道:“你的朋友是否受了傷?快到我房裏來,還有,把你的濕衣服脫下來烤烤。”

管寧抬頭驚異地望了這老年樵子一眼,他所驚異的,是這老人說話用字的直率與簡單,對這自幼鼎食錦衣的少年來說,一個貧賤的樵夫直率地用“你”來稱呼他,確乎是件值得驚異的事。

可是,等到他的目光望到這樵夫赤紅而強健的筋骨、坦率的麵容,他已不再驚異了。

因為他知道多年來的山居生活,已使這老年的樵子自然結合成一體,他既安於自己的貧賤,也不羨慕別人的富貴,就像這座蒼鬱雄壯的四明山似的,對於任何一個接觸到他的人,他都一視同仁,因之他也根本不問管寧的來曆,更不理管寧的善惡,隻要是自己力量所能夠幫助的人,他便會毫不考慮地幫助。

這分寬宏的胸襟,使得管寧對自己方才的想法生出一些慚愧的感覺。

他便也坦率地說道:“多謝老兄。”將一切虛偽的客套與不必要的解釋都免去了。

柴扉內的房屋自然是簡陋的,但是簡陋的房屋,常常也有著更多的潔淨與清靜。許久許久以前,一個充滿智慧的哲人曾經說過:“有四個最壞的父親,卻生出四個最好的兒子,而另四個最好的母親,卻生出了四個最壞的女兒。”

這個哲人是個很會比喻的人,他這句話的含意,是說由簡陋生出的潔淨,由寂寞生出的理性,由折磨生出的經驗,失敗生出的成功,這是最壞的父親與最好的兒子。

而由成功生出的驕傲,由經驗生出的奸詐,由富貴生出的侈淫,由親密生出的輕蔑,這卻是最好的母親與最壞的女兒了。

驟雨過後,大地是清新而潮濕的,在這間潔淨的房間裏,管寧換去了身上的濕衣,坐在房間木床的對麵,望著昏迷在床上的白袍書生,不禁又為之呆呆地愣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老年的樵夫雖然久居山麓,對山間的毒蟲蛇獸,都知之甚詳,但是他卻也無法看出這白袍書生受的是什麼毒,何時受的毒來。

因之他也沉默地望著這發愕的少年,並沒有說一句無用的話,哪知--柴扉外麵,突然響起一個輕脆嬌弱的聲音,大聲叫著說道:“這房子裏有人嗎?”

管寧心中一跳,因為這聲音一人他之耳,他便知道說話的是誰了。

老年的樵夫目光一掃,緩緩說道:“有人,進來。”

語聲未了,門外便已閃入一條翠綠色人影,嬌軀一扭,秋波微轉,突地撲哧一笑,伸出纖手指著管寧笑道:“你怎地在這裏?”

管寧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由門外嬌喚著走進來的,正是自稱為“神劍”,又自稱為“娘娘”的少女。

因之他便頭也不回,隻是沉聲說道:“怎地你也來了?”對於自己心念中時常懷念的人,人們有時卻偏偏壓抑自己的情感,這寧非是件極為奇怪的事?

隻聽這翠裝少女竟又撲哧一笑,嬌笑著說道:“你來得,難道我就來不得嗎?”

目光一轉,突地瞥見床上的白袍書生,驚喚出聲:“怎地他也在這裏?”

倏然掠了過去,喃喃自語:“他武功那麼高,怎地也會受了傷?”

一陣淡淡的香氣,混合在門外吹進來的風聲,於是這陣清新而潮濕的微風中,也有了些淡淡的香氣。

管寧微微偏了偏頭,目光便接觸到她那一身翠裝衣裳中的婀娜軀體,她的衣裳也有些潮濕了,因之她那婀娜的曲線,便顯得分外的觸目。管寧不敢再望這觸目的軀體,將目光收起,於是,他便看到她嬌柔的粉臉,也看到了她麵上這種驚異的表情。

那老年的樵夫緩緩站了起來,對於這三個奇怪的客人,他雖然難免好奇,卻沒有追根問底、探究人家秘密的興趣。

因之,他緩緩走了出去,沉聲說道:“你們在這裏隨便歇息歇息,我去為你們整治些吃的。”

翠裝少女和管寧一齊回轉頭,一齊對他感激地微笑一下,等到他們的目光在轉回中相遇的時候,他們麵上的笑容卻都隨著對方的目光凝結住了,他們彼此相視著,就像是這一生之中,他從未見過她,她也從未見過他似的。

但是,這陌生的一瞥中,又似乎有些曾相識的感覺,因之他的目光便凝結在她目光中,她的目光中也凝結在他目光中,彼此都像是在尋找著這種感覺的由來,呀,你若想將這種目光用言語描述出來,那卻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呀。

終於,他的目光緩緩避開了,雖然她是個女子,應避開目光的該是她,但是她卻仍然凝注著,直到他的目光移開,她的眼瞼方自不安地眨動了一下,低聲問道:“你的朋友是怎麼受的傷?”

他緩緩搖了搖頭,他之所以移開自己的目光,那是因他發覺自己的心情又起了一陣動蕩,而他並不願意讓這分動蕩在自己心裏留下太多的痕跡,也為了這個緣故,他此刻隻是搖搖頭,沒有說話,因為這分動蕩直到此刻還沒有平息。

這種矛盾而複雜的心情,是世間最最難以了解的情感,卻也是世間最最容易了解的情感,她輕輕地皺了皺眉,接著道:“他的傷像是很重嘛。”

管寧垂下頭,卻說出話來,他先沉聲說了句:“他中了毒!”

然後便又將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暈倒的情形,非常緩慢地說了出來。

在他說話的時候,她一麵留意傾聽著,一麵卻俯身查看著這白袍書生的麵容,他說完了話,她淡淡一笑,道:“他若是中了毒,那倒不要緊……”

管寧抬起了眼光,筆直地望向她,卻見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說道:“不相信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誰嗎?”

管寧搖了搖頭,極為簡單地說道:“不知道。”

這翠裝少女便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對他的孤陋寡聞頗表惋惜,然後突又揚眉一笑,嬌聲說道:“你年紀還輕,看來是個隻會念詩聯對的公子哥兒,當然不會知道我的事,可是--”

她語聲一頓,說話的聲音突又高了起來,接著又道:“你若是到江湖中去打聽一下,黃山翠袖是誰,我相信沒有一個不知道。”

管寧雙目一張,脫口道:“你就是黃山翠袖?”這半日以來,他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已知道許多,他知道羅浮彩衣、終南烏衫、武當藍襟……這些赫赫一時的人物,都像是以衣裳之別來做標誌,他也曾從公孫左足口中,聽到過“黃山翠袖”四字,知道黃山翠袖是和這些武林高手同負盛名的人物,此刻他聽到這少女竟是黃山翠袖,自然難免有些驚異。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輕輕說道:“黃山翠袖是我的師父。”

管寧凝視著她的神態,雖未笑出聲來,卻不禁長長地“哦”了一聲。翠裝少女嬌靨嫣紅,先前那種盛氣淩人的樣子,此刻便消失不少,比起管寧初見她時,她揚起眉毛,挺起胸膛稱“神劍娘娘”的樣子,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老年樵夫遠遠站在門外,看到方才大聲嬌喚著走進去的少女,此刻竟默然垂著頭,不禁暗中一笑,自語著道:“看來這小丫頭是對這年輕人鍾情了。”

因為他老於世故,而老於世故的人常常會知道,當一個刁蠻的少女,在一個人的麵前突然變得溫馴的時候,那就表示她對這個人已是芳心默許了。

這間小小的茅屋本是依山而建,一大一小,一明一暗,雖然簡陋,卻極牢固,由明間映入的天光,映在這滿頭白發的老年樵子身上,此刻他正滿含喜悅之色,望著明間裏的一雙少年男女扮演著的一幕人間喜劇。

隻見這翠裝少女垂首默然半晌,突地嚶嚀一聲,抬起頭來,嬌嗔著道:“你這人,總是不信我的話,就算我不能將你朋友的毒解去,可是不出半個月,我一定替你找到一個能解毒的人。”

管寧暗中一笑,忖道:“我又何曾說你不能解去此毒,你倒不打自招了。”目光轉處,隻見白袍書生的麵容,此刻竟已全都轉成金色,不禁長歎一聲,緩緩道:“隻怕他再也難以挨過半個月了。”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道:“這個你不用著急,我自然有辦法。”

伸手一掠鬢發,轉身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玉盒來,纖指輕輕一按玉盒的邊沿,玉盒中便突地跳出一粒碧綠的丹丸,落到她奇白如玉的手掌中。

管寧生長在鍾鳴鼎食之家,自幼見到的珍奇玩物,何止千百,卻從未見過這玉盒一般精巧的東西,一時之間,望著這精致的玉盒,不覺望得呆了,隻聽這翠裝少女又自撲哧笑道:“你看什麼?”手腕一縮,將一雙似春蔥欲折的手,隱入袖裏。

管寧不禁為之麵頰一紅,心中雖然委屈,卻又不能分辯:“我不是看你的手。”

翠裝少女轉身走到床前,含笑又道:“可惜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然你見著我手上的這粒丹丸,準會嚇上一跳--”

腕肘一伸,纖掌突地電射而出,在這白袍書生下頜一拍一捏,巧妙地將掌心的丹丸倒入他的嘴裏,翠袖微拂,轉過身來,若無其事地接著又道:“告訴你,現在我給你這朋友吃下的,就是名聞天下的黃山靈藥‘翠袖護心丹’,這種藥要采集七十二種以上的靈藥才能煉成,煉的時候,又要耗去七十二天的時間。我師父煉它本來以為可以解救普天之下的所有毒性的,哪知煉好之後,才知道這種丹丸隻能護心,對於解毒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效用,是以一共隻煉一爐。”

管寧忍不住插口問道:“既不能解毒,為什麼還能稱得上是名聞天下的靈藥?”

翠裝少女掩口一笑,道:“我說你笨,你真是笨得可以,這丹丸雖然不解毒,但是隻要有它,普天之下任何一種毒性便無法攻心,毒不攻心,中毒的人就不會死了。”

她語聲微微一頓,接著又道:“我師父以前一個最好的朋友在勾漏山中了‘勾漏七鬼’的‘七毒神砂’,我師父雖然將他救了出來,又費了千方百計,找齊了七種解藥為他療毒,可是等到解藥找齊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師父一怒之下,將勾漏七鬼殺死了一大半,可是人死不能複生,我師父雖然替他複了仇,心裏還是傷心得很--”

管寧心中一動,忖道:“此人想必是那黃山翠袖的愛侶了。”

卻聽這翠裝少女幽幽長歎了一聲,輕輕坐到床側,接著又道:“從此之後,我師父便走遍天下,想煉製一種能解天下萬毒的靈藥,但是普天之下,毒物何止百種,每一種毒,都隻有一種解藥,你若將一百種毒物合在一處,製成的毒自然是奇毒無比,可是你要是將這一百種解藥合在一處製成的靈丹,卻未必有什麼靈效。是以天下能施毒的人雖多,能解毒的人卻少,而每一個以毒成名的武林高手,也隻能解自己製成的毒性,若是他中了別人的毒藥暗器,一樣也是束手無策。四川唐門的毒藥暗器,垂名武林將近兩百年,盛名一直不墜,也是因為他們家裏的人所製成的毒藥暗器的解救方法,直到此刻為止,天下還沒有一個知道!”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話聲方自微微一頓,管寧暗歎一聲,隻覺這少女有時看來雖然天真無知,但對江湖中事,卻知道得不知要比自己多出若幹倍,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俱是管寧生平聞所未聞之事,隻聽得他神馳意往,再也插不進一句話去。

翠裝少女稍微歇息一下,便又接道:“我師父後來煉成了這‘翠袖護心丹’,雖然因為它不能解毒而灰心得很,可是武林中人知道了,卻將這丹丸看成無價之寶,為了此事,四川唐門,還特地派人送了一份厚禮到黃山來找師父,請師父不要將這種靈藥的秘方流傳到江湖中去。”

管寧劍眉一軒,脫口問道:“你師父可曾答應了嗎?”

翠裝少女輕輕一笑,道:“我師父沒有答應,可也沒有拒絕,這翠袖護心丹的藥方卻從此沒有流傳出去。因為我師父自從她的好友死了之後,便心灰意冷,再也不願牽涉江湖中的是是非非,何況我師父曾經告訴我,就算這藥方有人知道,可是也沒有人會花費這麼多的心機來煉,就算有人會煉,可是普天之下施用毒藥暗器的人,也不會讓他平平安安地煉好,說不定又要在江湖中掀起一陣風浪,藥還未必煉得成,與其如此,還不如將這藥方不說出來的好,反而能夠免去許多麻煩。”

管寧緩緩點頭,心中雖覺她們所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卻也並不完全同意,沉吟半晌,忍不住又插口問道:“你說來說去,可是還是沒有將江湖中人將此藥視成至寶的原因說出來--”

他與這少女本無深交,然而此刻說起話來,卻像是多年老友似的,絲毫沒有虛偽客套,這雖與他自幼環境的熏陶而出的性格大不相同,但他說來卻毫不勉強,就生像是他對這少女以這種方式說話,本是順理成章之事。

翠裝少女秋波一轉,含笑又道:“你到底不是武林中人,所以聽到現在還沒有聽出來,這翠袖護心丹雖然不能去毒,卻能護心,無論中了何派毒物的人,隻要服下一粒藥丸,那麼他所中之毒雖然未解,卻也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