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唐氏兄弟接連兩聲慘呼。管寧心頭又一顫,揚手一掌,向那身材較矮的黑衣漢子擊去。“大哥”厲聲狂笑。
淩影驚呼一聲:“小管,你莫動手!”
又是呼地一陣狂風,火舌卷上了“蛾眉豹囊”唐氏兄弟的屍身。
黑衣矮漢陰惻惻一聲冷笑:“原來你真的是銀樣蠟槍頭!”翻身一掌,他已自從管寧一掌後來的掌風之中,發現這少年還是不行。“啪”地一掌,兩掌相交。
“大哥”厲笑之聲未絕,微擰身形,掠向管寧。管寧隻覺掌心一熱,盡力一震,蹬蹬蹬,退後三步。
淩影驚呼一聲,青鋒連環,劍花如雪,唰唰唰唰,一連四劍,將黑衣矮漢迫退一半,纖腰猛擰,唰地掠向管寧。
“大哥”厲笑中,掠到管寧身側,伸出手掌,當胸拍去。管寧大驚之下,方待急閃……淩影嬌聲中,已自掠了過來,青鋒一領,唰地劈下。“大哥”掌方遞出,寒光已至,他不求傷敵,但求自保,身軀微斜,反腕斜剪,四指如剪,剪向淩影的脈門。
管寧驚魂初定,站穩身形。淩影腕肘微縮,反腕又是一劍,身軀借勢一轉,擋在管寧身前。黑衣矮漢冷笑一聲,一掠而至。
管寧目光動處,大喝一聲,猛力一躥,擋住黑衣矮漢的來勢,連環擊出雙拳,勢如瘋虎。他這幾拳完全不合章法,但卻是拚了性命擊出,再加上他此刻內力已非昔比,是以方才接了人家一掌,並未受傷,是以這幾拳竟亦風聲虎虎。
黑衣矮漢愣了一愣,隻當他又使出什麼怪招,身形微退,目光一閃,隻見管寧這幾拳空門露出,不禁冷笑一聲,左掌一揚,右掌緩緩劃了個圓弧,突地“唰”地一掌劈下。
管寧連環擊出數拳,拳拳落空,忽見人家一掌劈來,竟容容易易地從自己雙拳中直劈而下,他忽地身軀後仰,胸中忽有靈光一閃,左右雙拳,各劃了一個圓弧,交揮而出,右腿乘勢一踢,右掌忽地一頓,變掌為指,疾點而出。
這一招三式,快如閃電,攻守俱兼,時間、部位,莫不拿捏得妙到毫巔,他生死交關之下,竟又施出一招妙絕天下的高招。
黑衣矮漢一掌劈出,滿心以為手到擒來,哪知肘間突地微微一麻,他大驚之下,猛見對方三式俱來,唰地,“金鯉倒穿浪”,後掠五尺,定了定神,隻覺背脊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邊淩影劍光縱橫,正和“大哥”鬥在一處,她左肩已受微傷,多少影響到一些招式的施展,而她就在這眨眼間,又似乎發現這叫作“大哥”的黑衣漢子,身手還比自己方才的對手高明。她不禁暗中長歎,隻道今日自己與管寧都是凶多吉少。哪知幾個照麵一過,她竟覺得自己與這“大哥”動手,竟似乎要比方才輕鬆得多,她心中不覺大奇,但心念一動,卻又立刻恍然。
原來“大哥”武功雖高,對淩影這種江湖罕見的劍法,卻不熟悉,是以動手之間,便得分外留意,而另一黑衣漢子卻似對她所施展的劍法了如指掌,是以著著都能搶得先機。
一念至此,劍勢一領,身形展動,身隨劍走,劍隨身發,左臂雖不能展動,但右掌這口劍專長偏鋒,刹那之間,但見青鋒劍影,有如滿天瑞雪,劍式竟比方才還要激烈幾分,可是她心中卻仍不禁暗自尋思。
“那較矮些的黑衣漢子究竟是誰?他怎地會對我劍法的招式如此熟悉?”原來“黃山翠袖”一脈相傳的劍法,不但武林罕睹,而且簡直是絕無僅有,武林中知道此路劍法的人,可說少之又少,是以淩影此刻心中方自大起懷疑,但想來想去,卻也想不出頭緒。
而這一切事,卻亦是發生在刹那之間的。
風聲、火勢、嬌叱、驚呼、劍光、人影、拳風、劍嘯。
突地。
轟然一聲!
一條本已腐朽的屋梁,禁不住越燒越大的火勢,帶著熊熊烈焰,落了下來,刹那之間,但見……木石飛揚,塵土彌漫!風勢呼嘯!烈火威騰!劍光頓住!人影群飛!
沙塵……沙塵……沙塵……沙塵……火!火!火!火!
在這漫天的沙塵與烈火之中,管寧、淩影,依牆而立,穿過火光,舉目望著站在對麵牆角的那兩個黑衣漢子,心中怦然跳動,煙塵與烈火飛揚,但是,方才舍生忘死的拚鬥,此刻都已在這跳動與飛揚之中平息。
靜寂……風聲呼嘯……一條頎長秀美的人影,突地了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熊熊的火勢,映著她如霧雲鬢如花麵靨。
“誰是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
聲音嬌柔,但卻冰冷,每一個字都生像是由地底湧出來似的。管寧心頭一震,轉目望去,卻見那當門而立的人影,赫然竟是“絕望夫人”!
她緩緩地移動著目光……目光掠向管寧,管寧頷首沉聲道:“在下便是!”
她目光依然移動著……目光掠向淩影,淩影竟微微一笑,她竟也微微一笑,管寧大奇:“她倆竟然是認得的!”
她目光依然移動著……目光掠向那兩條黑衣漢子,然而……那兩條黑衣漢子卻已在她目光到來之前,齊地跺足縱身,穿窗而去,眨眼之間,便已在沉沉夜色之中消失無影。
絕望夫人冷冷一笑,突地回過頭來,道:“還站在這裏幹什麼?被火燒的滋味可當好受?”
羅袖一拂轉身走了出去,管寧怔了一怔,轉目望去,隻見淩影也正在望著自己,他心裏一動,竟又忘了熊熊火勢,忘情想去捉淩影的手,口中道:“影兒,我……真想不到你來了。”
哪知淩影將手一甩,竟又不再理他,轉身掠出門外。管寧愣然道:“難道我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其實他雖聰明絕頂,卻又怎猜得到少女的心事?
他垂首愣了半晌,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長歎一聲,走出門外,一陣風吹過來,他陡然一凜,定了定神,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燒痛,原來他方才背火而立,火雖未將他燒著,卻已烤得他不輕,隻是他那時心情緊張,卻根本沒有注意到。
頹敗祠堂,在他身後燒得畢畢剝剝的聲音,他走出門外隻覺得千種懊惱、萬種失意,齊地湧上心頭,心中暗道:“管寧呀管寧,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唉……”
大步走了兩步,隻見那輛本來停在門口的馬車,已遠遠牽到路邊,還有一輛馬車,停在這輛車旁,正是那少年“吳布雲”的車子,淩影坐上車轅,似乎正在和那絕望夫人含笑說著話,見他來了卻陡將臉一板,他心裏又氣又惱:“你何苦這樣對待我!”
於是故意不望她,走到絕望夫人麵前躬身一揖,大聲道:“多謝夫人相救之德……”
絕望夫人微微一笑:“你隻怕謝錯人了吧?救你的人又不是我。”
淩影鼻孔裏哼了一聲道:“我又不是救他的。”
管寧愣了一愣,心中又自暗歎一聲道:“多謝夫人將這輛車送回,我……在下……”
他心裏又是失望,又是氣惱,雖然心裏有許多疑問,但卻一件也不想提起,隻想快些見著吳布雲辦完正事,一時之間他隻覺無話可說,心想:“我雖不是你救的,但車子總是你送回的吧!那麼我謝你一謝,然後就走。”哪知絕望夫人卻又微微一笑,道:“車子也不是我送回來的,若不是這位妹子,隻怕此刻我已駕著你的車子到了北京城了。”
淩影鼻孔裏又哼了一聲,道:“這種不識好歹的人,根本就不要和他多話。”
管寧愣了一愣,心想:“我何嚐不識好歹來了?”
卻聽絕望夫人接道:“非但你不必謝我,我還得謝謝你才是。若不是你,我哪裏找得著這個,我得要謝謝這位妹子,若不是她,隻怕……”
她輕輕一笑,隻見她笑如清蓮初放,她見了管寧和淩影各將目光偏在一邊,故意不望對方一眼,心裏覺得好笑,但想到自己,又不覺有些黯然。語聲一頓,呆了一呆,方自展顏笑道:“不但我要謝謝這位妹子,隻怕你也應該謝謝這位妹子呢!”
淩影眼眶一紅,回過頭去,伏在轅上。她為了管寧當真是受盡千辛萬苦,方才管寧在危難之中,她又奮不顧身跑去相救,但等到事了,她心裏卻又想:“你對我那樣,要幫別人來殺我,我卻這樣……”
心裏火氣又上來了,轉頭走了出去,故意不理管寧,其實心裏卻又希望管寧追過來賠話,好讓自己平平氣。
她卻不知道管寧初涉情場,哪裏知道她這種少女的微妙,她也不想是自己先不理人家的,此刻見了管寧不理她,想到自己所吃的苦,越想越覺委屈,眼眶一紅,竟伏在車轅上啜泣起來。
管寧這倒更弄不懂了,眼望著絕望夫人,好像要她告訴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絕望夫人一笑走到淩影身側,輕輕撫著她的肩膀道:“妹子,你別哭,有什麼人欺負了你?姐姐替你做主。”
管寧心中恍然,大怒忖道:“原來是有人欺負她了,難怪她如此委屈。”心裏隻希望淩影快些將那欺負她的人說出來。
哪知淩影一掠秀發,手指一伸,竟筆直指向他的鼻子:“他欺負了我。”
她淚痕未幹,朱唇輕咬,但是滿臉又怒又恨的神色。
管寧心裏卻一驚:“我幾時欺負她了?”
瞪著眼睛,張開嘴巴,作聲不得。絕望夫人見著他的樣子,心裏忍住笑道:“原來是他欺負了你,姐姐替你報仇。”
卻聽淩影撲哧一聲,竟也笑出聲來,原來她見了管寧的樣子,也忍不住要笑,絕望夫人秋波一轉,喲了一聲,撲哧笑道:“原來你們是鬧著玩的呀,幸好我還沒有動手,不然的話,隻怕妹子你反而要來找我報仇。那才叫作冤枉哩。”
淩影麵上又哭又笑,心裏的委屈,卻早已在這一哭一笑中化去,她狠狠地瞪了管寧一眼。管寧此刻縱然真呆,心裏卻也明白了幾分,但覺心裏甜甜的,走過去當頭一揖,含笑道:“影兒你莫見怪,都是我不好……”
淩影心裏早已軟了,但嘴上卻仍是硬的,竟又一板麵孔,道:“喲!這我可不敢當,管公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千萬別向我賠禮,我可擔當不起。”
管寧忍住笑道:“我不好,我不該時常欺負你,故意不睬你……”
話聲未了,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肩上卻著了淩影一拳,但淩影這一拳卻無內力,更無外勁,正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在管寧身上,管寧非但絲毫不痛,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絕望夫人見到這一雙少年男女打情罵俏的樣子,回頭望了那輛大車,車裏正臥著昏迷不醒的西門一白,她忍不住幽幽一歎,回轉頭向車內望了一眼,輕輕道:“紅兒,大爺的脈息可還好吧?”
車裏麵一個甜甜的聲音道:“大爺睡得很熟,夫人你放心好了。”
管寧與淩影四目相投,心裏但覺方才的千種懊惱,萬種失望,此刻卻成了千種柔情,萬種蜜意。哪知淩影卻又一板麵孔,道:“你望我幹什麼?”
管寧一愣,卻見淩影目光一斜,櫻唇一撅,輕輕罵道:“呆子!”
管寧順著她目光望去,見到“絕望夫人”沈三娘的神情,不禁暗罵自己:“我怎地如此糊塗,明明知道絕望夫人便是那白衣……西門一白的……夫人,先前竟想不出來。”
此刻他對一切事雖已恍然,但有些事卻仍要用心思索,於是也走了過去道:“夫人,那白……西門前輩的傷,大概不礙事的,他已服下翠袖護心丹……”
沈三娘回頭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事那位妹子都已跟我說過了。”
她語聲一頓:“聽說一白的腦筋……唉,有一些迷糊了,什麼事都不記得,是嗎?”
管寧頷首一歎,道:“若是西門前輩的記憶未失,那麼什麼事都極為清楚了。”
沈三娘目光又呆呆地望在車裏,緩緩道:“但是我相信一白不會做出那種事的……”突地回過頭:“你說是嗎?”
管寧歎道:“我如非此種想法,那麼……唉,夫人,這件事的確錯綜複雜,直到今日,我仍然茫無頭緒,而且越來越亂,本來我以為此事乃峨眉豹囊所為,哪知……他兩人此刻卻又死了……”
淩影早已走了過來,依依站立絕望夫人身側,此刻突地插口道:“這件事雖然錯綜複雜,但隻要弄清幾件事,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管寧目光一亮,急道:“一些什麼事?”
淩影緩緩扳著指頭道:“第一件,我們該弄清西門前輩是中了什麼毒?什麼時候中的毒?又是中了什麼人的毒?第二件,我們該弄清他的記憶怎地失去的?第三件,我們最好能將他的記憶恢複過來……”
她一本正經扳著手指頭,緩緩說著。管寧聽了,卻隻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接口道:“是極是極,我們最好能算個卦,將凶手算出來。”
沈三娘心中雖然煩惱,但此刻卻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淩影一愣,氣道:“怎地,我說錯了麼?”
沈三娘見了她的樣子,柔聲道:“妹子,你沒有說錯,但是你說的三樣,卻都是茫無頭緒可尋,他所說的茫無頭緒,就是指的這些事呀!”
淩影秋波一轉,想了一想,不禁紅生雙頰,恨恨對管寧道:“好,我又說錯了,管才子,你聰明,你倒說說看。”
淩影櫻唇一撅,像是又生氣了,管寧忙道:“你說的全對,但這些事除了第一件西門前輩是中了什麼毒,還有希望查出之外,別的事的確茫無頭緒。”
他心念一轉,突地想到峨眉豹囊臨死之際所說的那些話,心中好像驀地捕捉到一些什麼,目光一垂,竟突地沉思起來。
淩影柳眉輕顰,似乎又想說什麼,卻被沈三娘輕輕一擺手阻止住了,隻見管寧俯首沉思半晌,突地抬起頭來,沉聲道:“我此刻像是有一些頭緒,隻是我一時還未能完全抓住。”
沈三娘微微笑道:“你且說出來看看。”
淩影忍了半天,此刻忍不住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去避避風,坐著說好嗎?我……我實在累了。”
沈三娘微一歎,道:“也真難為了你,是不是有好幾天沒有睡了?”
淩影垂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我一直睡得不夠。”
管寧癡癡地望著她,刹那之間,隻覺心中浪潮洶湧,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輕輕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守望著我……”
淩影一甩手,輕輕啐了一聲,嬌靨之上,卻又滿生紅霞。
沈三娘歎道:“這位妹子對你……唉!真是少有,我也得感激她,若不是她,隻怕我今日也看不著一白了。”
管寧心中一動:“影兒,那些刀劍和耳朵,可是你送進去的?”
淩影秋波一轉,忍不住,撲哧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
管寧奇道:“你笑什麼?”
淩影道:“等會再告訴你,現在天都快亮了。”
她話聲未了,管寧心頭突地一震。
“天快亮了,天快亮了……”突地掠上馬車,道:“快走,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突又掠下車,走到另一車旁,打開車門一望,隻見公孫左足還安然臥在裏麵,鬆了一口氣,又掠上馬車。
“快走,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同樣的一句話,他卻一連說了兩次,而且神態更是慌亂。
淩影大奇,問道:“你瞧你,幹什麼呀?慌成這副樣子。”
管寧道:“我與一人明日午前,約在妙峰山見麵,再遲就趕不及了。”
淩影笑道:“是否就是那個撞你車的人?”
管寧一愣:“原來你也看見了。”
淩影笑道:“我非但看見,而且還忍不住要出手哩……你們那時真有些糊塗,什麼人在你們旁邊,你們都不會發覺的。”
管寧心下大為感動,暗歎忖道:“原來她真的一直跟著我。”
卻聽沈三娘突地冷笑一聲,說道:“不但他們那時有些糊塗,隻怕我們此刻也有些糊塗哩!”
淩影、管寧俱是一愣。
隻見,沈三娘目光陰寒地望著路旁的枯樹的陰影,冷冷又道:“隻不過若有人要把我沈三娘當作瞎子,那他就錯了。”
她語聲一頓,突地大喝道:“朋友,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