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笑了,但是他的笑並未能持續多久,突然,窗子無聲地開了,風雪呼地吹了進來,他正在埋怨著窗子未關好,一條淡黃色的人影,比風雪還急,飄落在他的床前。
那種速度,簡直是人們無法想象的,孫燦陡然一驚,厲聲問道:“是誰?”
那人並沒有回答,但是孫燦已感覺到他是誰了,雖然他不願相信他就是殘金毒掌,但那人淡金色沒有左袖的衣衫,沒有一絲表情,若不是兩隻眼睛仍流動著奪人的神采,直令人覺得絕非活人的麵容,孫燦已確切地證實了他自己的感覺。
那人望著孫燦所顯露的驚懼,冷冷地笑了起來,但是他的麵容,並未因他的笑而生出一絲變化,這更令孫燦覺得難以形容的恐怖。
孫燦多年來闖蕩江湖,出生入死的勾當,他也幹過不少,這種恐懼的感覺,卻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的,但是他並未忘卻自衛的本能,即時猛一用力,人從床上躥了起來,腳化雙飛,左腳直踢那人的小腹,右腳猛踹那人期門重穴。
這正是北派譚腿裏的煞招“連環雙飛腳”,他原以為這一招縱不能傷得了此人,但總可使他退後幾步,那時他或可乘機逃走。
那人又是一聲冷笑,腳步一錯,極巧妙地躲開了此招,右掌斜斜飛出,去勢雖不甚急,但孫燦隻覺得躲無可躲,勉強收腿回挫,但是那掌已來到近前,在他胸腹之間輕輕一按。
他隻覺得渾身仿佛得到了一種無上的解脫,然後便不再能感覺到任何事了。
望著他的屍身,那人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像是“有些歉意”的神情,身形微動,便消失在窗外的風雪裏。
這是第二個喪在殘金掌下的成名英雄。
這更加深了群豪對殘金毒掌的恐懼和憤恨,也加速了天靈星孫清羽的到來。
不到幾天,北京城裏群豪雲集,光是在江湖上已成名立萬的英雄,就有二十餘人,其中最享盛名的有天靈星孫清羽、八步趕蟬程垓、金刀無敵黃公紹和江湖後起之秀中最傑出的高手入雲神龍聶方標。
金剛掌司徒項城打著精神來應付著這些武林豪客,但是龍舌劍林佩奇仍毫無消息,卻令他著急,直到第一天南來的武林中人告訴他,江南武林已傳出江蘇虎丘瀟湘堡已有蕭門中第四代弟子裏最出類拔萃的玉劍蕭淩北上,司徒項城才稍稍放下心來。
數十年來從來不曾參與武林恩仇的蕭門中人,此次居然破例,司徒項城這才將巧得竹木令的事說出。
於是古濁飄也成了群豪們極願一見的人物,但自從西來順一別,古濁飄便如石沉大海,沒有了消息。司徒項城奇怪著,他究竟是什麼人?到哪裏去了?會不會再現蹤跡呢?這問題自然除了古濁飄之外,誰也無法解答。
這天黃昏,風雪稍住,金刀無敵黃公紹拉了鐵指金丸韋守儒和八步趕蟬程垓一起到城北的鹿鳴春去吃烤鴨,三人喝得醉醺醺地出來,也不坐車,也不騎馬,冒著寒在街上溜達。
三人年紀雖大,豪興仍存,三杯燒刀子下了肚,更仿佛回到少年時笑傲江湖、馳騁江河的勁兒,高談闊論著當年的恩仇快事和風流事跡。
風雪雖住,但僻靜的路上一入夜便絕少人行,此時遠處卻有馬蹄踏在冰雪的聲音傳來,那馬越來越近,馬上是個穿著鮮紅風氅的少女,東張西望地像是在尋找著途徑。
黑夜中雖看不清這少女的麵目,但卻仿佛甚美,金刀無敵少年時本是走馬章台的風流人物,此時見了這少女便笑道:“若是小弟再年輕個十歲,定要上去搭訕,管保手到擒來。”
那少女見有人說話,柳眉一豎,看了他們一眼,見是三個已有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心想講的未必有關自己,便未在意。
哪知程垓見了,卻哈哈笑道:“怎麼,老哥哥,咱們年紀雖大,但是無論說賣相也好,說標勁兒也好,比起年輕小夥子,可絕不含糊。你看人家大姑娘不是向咱們飛眼兒了嗎?”
金刀無敵也笑個不住,鐵指金丸平日雖很沉穩,但此時多喝了兩杯,也胡言亂語了起來,湊趣說道:“這就叫作‘薑是老的辣’,真正識貨的小妞兒,才會找著咱們呢!”
那少女忍著氣,聽了半天,才確定他們在說自己,微勒韁繩,停住了馬,嬌嗔著問:“喂,你們在說誰呀?”
金刀無敵禍到臨頭,還不知道:“大姑娘,我們在說你呀!”
那少女平日養尊處優,哪曾聽到過這種輕薄話?隨手一馬鞭,抽到黃公紹頭上。
黃公紹隨便一躲,笑道:“大姑娘怎麼能隨便打人。”
哪知那馬鞭竟會拐彎,鞭鞘隨著他的去勢一轉,著著實實抽在金刀無敵的頭上。
黃公紹這才大怒,叱道:“好潑婦,真打呀!”
那少女啪地又是一鞭,嬌叱道:“非打你不可。”
金刀無敵亦非泛泛之輩,這鞭怎會再讓她打中,往前欺身,要去抄鞭子,口中說道:“今天老爺要教訓教訓你這個小娘兒們。”
哪知那馬鞭眼看勢竭,卻又呼地回掄過來,鞭梢直點黃公紹肩下的“玄關”穴,黑夜之中,認穴之準,使得黃公紹這才知道遇見了武林好手。
八步趕蟬程垓也驚道:“這小妞居然還會打穴。”
黃公紹一側身,躲過這一鞭,喊道:“你是哪派門下?可認得我金刀無敵黃公紹?”
他想憑著自己的名頭震住這少女,哪知人家才不買賬,反手又是一馬鞭,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問姑娘的來曆!”
黃公紹可沒有想到人家憑什麼說出此話,反而更怒,錯步躲開了馬鞭,卻疾出一掌,拍在那馬的後股上,金刀無敵武功不弱,這一掌少說也有二三百斤力道,那馬怎受得住?痛極一聲長嘶,前腿人立了起來。
那少女嬌叱道:“你是找死!”
隨著說話,身形飄然落在地上,手中所持的馬鞭,竟抖直了當作劍使,一招“柳絮如雪”化作漫天鞭影,分點黃公紹鼻邊“沉香”、肩下“肩井”、左脈“乳泉”三處要穴。
黃公紹再也沒有想到,此少女竟能使出內家劍術裏的上乘手法,一聲驚呼,身形後仰,嗖地倒躥出去,雖然躲過此招,但卻躲得狼狽已極。
那少女嬌叱一聲,如影附形,漫天鞭影又跟了上去,黃公紹左推右擋,極為勉強地招架著,但眼看又是不敵。
八步趕蟬和鐵指金丸韋守儒,見金刀無敵堂堂一個成名英雄,竟連一個少女都敵不過,酒意上湧又是敵愾同仇,竟不顧自己的身份,一齊縱身搶了上去,出拳如風,居然圍毆了。
那少女冷笑一聲,說道:“想不到兩河武林裏,全是這麼不要臉的東西!”
手中馬鞭,忽而鞭招,忽而劍法,饒是八步趕蟬等三人俱是坐鎮一方的豪傑,卻絲毫奈何她不得。
忽然,街的盡頭,有人踏馬高歌而來,歌聲清朗,歌道:“鯛魚作饌,酒麵打開香可酢,相喚同來,草草杯盤飲幾杯。人生虛假,昨日梅花今日謝,不醉何為,從古英雄總是癡。”
歌聲歇處,馬也來到近前。
此時那少女雖然武功絕佳,但到底內功稍差,被三個武林好手圍攻,氣力已然不濟,但手中馬鞭招式精絕,出手更不留情。
馬上的人驚歎了一聲,也勒住了馬,卻正是一別多日的古濁飄。
古濁飄坐在馬上,極為留意看著那少女所使的招式,突然喊道:“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怎麼打了起來?”
但四人仍然打得難解難分,古濁飄急道:“小弟古濁飄,韋大俠快請住手,這位姑娘是小弟的朋友。”
鐵指金丸一聽是古濁飄,才猛一收勢退了出來,他一使力出汗,人也清醒了,想自己堂堂三個在武林中已具聲名的人物,為著個見不得人的理由竟圍攻一個少女,日後江湖傳出,豈非成了笑話?何況這少女武功頗高,招式尤其精妙,必定大有來頭,心中正自有些後悔。
古濁飄這一來,正好替他做了下台之階,他拱手向古濁飄道:“古兄怎的一別多日,也不見麵。此女既是古兄的朋友,便是天大的事也應抹過。”他轉身喝道:“黃兄、程兄,快請住手,我替你們二位引見一位好朋友。”
黃公紹、程垓忙應聲住了手,那少女正感氣力不濟,也樂得休息,但卻仍然杏眼圓睜,顯然並不想就此善罷甘休。
她心中奇怪著這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識,怎會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的朋友?她武功雖高卻是初出江湖,前幾天有個江湖閱曆極為豐富的人陪著她還好一些,這兩天那人因著另一極重要的事又折回江南,她才感到江湖之大,無奇不有,有些事的確是她無法理解、無法應付的。
她初次動手,滿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定可得勝,不料苦戰不下,還險些落敗,心裏更是難受。她卻不知對手三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她戰敗一人,已可揚名江湖,此刻三人若不是因她年紀尚輕,交手經驗太少,怕早已落敗,心裏的難受,更不知比她勝過多少倍。她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竟愣在那裏了。
這邊鐵指金丸韋守儒早已替古濁飄引見了程垓和黃公紹兩人,兩人此刻酒意已消,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古濁飄聰明絕頂,早已看出那少女的來曆,心中暗笑道:“你們這真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日後你們清楚了這少女的來曆,怕不急得要跳河。”
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露,韋守儒以為他真和那少女是朋友,便向他問那少女的師承門派,他也隨口支吾了過去。三人應了幾句又再三請古濁飄一定要到鏢局來,便沒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