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雲起(1 / 3)

又是一個黑夜。

院中忽然落下兩條人影,靜寂中,隻聽得有些輕微的喘息之聲,顯見是經過了一番劇烈的奔跑。

這兩個人影身法都極快,圍著這院子一轉,其中一人說道:“看來這是一棟廢宅呢。”

另外一個長長喘了一口氣,道:“這最好也沒有了,我們在這裏躲一陣再說,再跑我可受不了啦。”又說道:“不知道孫家的叔侄兩人怎樣了,據我看,十成裏有九成是沒命了。”

另一人道:“這魔頭真的名不虛傳,不說別的,單是身法之快,我簡直見都沒有見過,喂,你有火折子沒有,點上看看再說。”

接著“啪”的一聲,黑暗中頓時有了光亮,卻正是八步趕蟬程垓和金刀無敵黃公紹兩人。

此刻他兩人臉上,仍帶著驚嚇。

金刀無敵黃公紹手持著火折子,走在前麵,手裏執著一柄亮閃閃的金刀,八步趕蟬程垓亦步亦趨,掌著一對判官筆,緊緊跟在後麵。

金刀無敵邊走邊說:“這裏真是一個人也沒有,隻希望那魔頭不要找來。”

八步趕蟬程垓突然“咦”了一聲,驚慌地說道:“那邊好像有人的聲音。”

黃公紹連忙停下腳步,果然聽得有一陣陣呻吟的聲音傳來,此時此地,聽到這種聲音,黃公紹不禁頭皮發麻,倏然變色。

他將金背砍山刀一橫,厲聲叱道:“誰?”

但除了那呻吟之聲外,別無回答。

八步趕蟬程垓道:“聽來像是個女子的聲音,莫非是受了什麼傷?”

金刀無敵沒有答話,全神戒備著,向發著呻吟之處走去。

穿過一間房子,黃公紹突道:“你看,這裏居然還有人在,這女人的呻吟之聲,也是由那裏發出的。”

程垓借著微弱的光線一看,果然看見房中有桌有椅,兩人不約而同地將掌中的兵器一掄,防備著襲擊,一頓腳,躥入房中。

房中的正是玉劍蕭淩,她越來越覺不支,突然隱隱發覺有人走到床前,恍惚中聽得有人聲呼道:“這不是玉劍蕭淩嗎?”

原來金刀無敵走到床前,火折一閃,望見床上呻吟著的人正是玉劍蕭淩,不由驚呼了出來。

八步趕蟬也自一個箭步躥了過來,驚異地道:“蕭姑娘怎會跑到這裏來了?看樣子不是受了傷,就是病倒了。”

金刀無敵仍記著雪地被辱之仇,他卻不想那是自己自取其辱,看著奄奄一息的蕭淩,大有袖手旁觀之意,說道:“我們別再管人家的事了,眼看著我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呢!”

程垓一愕,隨即想到他的心意,正待開門,突然身後有人陰惻惻地一聲冷笑。

程垓與黃公紹兩人,一聽這笑聲,毛骨悚然。

金刀無敵一掄掌中刀,“八方風雲”,刀光將身軀緊緊地包圍住,猛一轉身。

程垓同時錯步,判官雙筆自脅下穿出,身軀一扭,也轉過身來。

兩人同時轉身,同時一聲驚呼。

在龍舌劍林佩奇暫時寄居於相府的當晚,在他等所住的側軒屋上,突然輕微一響,屋中人皆江湖老手,不約而同躍身而出,見一黑影向後園中逸去。天靈星當先追去,八步趕蟬程垓、金刀無敵黃公紹與孫琪等也忙跟隨追去,四人先後追至園中,已不見人影。

四人在園中一轉,看到東北角又有人影一閃,不約而同撲了過去。

他們這身形一露,卻忘了身在相府,警衛何等森嚴,一個衛士看到屋上有人影,一聲呼哨,牆下暗影處走出十名弩手,單腳半跪,手中弩匣一揚,箭如飛蝗,直向孫清羽等四人射去。

這種弩匣勁力極強,又能及遠,孫清羽一看驚動了相府的衛士,暗暗叫苦,手中兵刃撥打著利箭,低喝道:“退出去。”

四人齊一長身,幾個起落,掠出牆外,幸好相府衛士雖多,卻沒有一個武功高強的。

他們四人縱身出了相府,遠遠那人影又是一閃,八步趕蟬大怒,施展開身法追了上去,一邊怒喝道:“相好的,是好朋友留下來亮亮相,別藏頭露尾的。”

程垓闖蕩江湖,武林中名之八步趕蟬,輕功自是不弱,但饒他全力而施,那人影卻隻一閃,便失去了蹤影。程垓略一張望,天靈星也飛身過來,問道:“追丟了嗎?”

八步趕蟬臉一紅,他本以輕功成名,現在卻將人追丟了,心下好生難受,低低嗯了一聲。

天靈星心思何等靈巧,瞬即發覺,道:“這人影不知是哪一路朋友,身法好快。”

孫琪和黃公紹也繞了過來,突然遠處又是一聲冷笑,人影又是一閃。

八步趕蟬方待追去,孫清羽一把拉住,說道:“別著急,我看那人是存心誘我們進去,我們不追也沒有關係,隻是那人身手太高,我們四人千萬不能失散,最好能一致行動。”

程垓暗暗點頭,忖道:“天靈星果然臨事不亂,不愧武林中的第一號智囊。”

這次四人保持著同一速度,果然,前麵又有人影一晃。

孫清羽低喝:“走。”

四人同一身形,飛撲過去,方自掠過一重屋脊,夜色朦朧中,看見對麵佇立著一條人影,動也不動。

四人同時止步,隻有孫琪功力稍弱,無法收住這前進的猛烈勢道,人又向前衝了兩步。

腳步一停,他們才發現那人身穿淡金衣裳,雖然是在黑夜裏,但借著滿地積雪的反映,仍顯得異常刺眼,孫清羽一聲驚呼:“殘金毒掌。”

一聞此名,程垓、黃公紹、孫琪齊都一震,緊緊抓著兵刃,兩隻眼睛瞪得滾圓,瞬也不瞬地望著這名聞遐邇的人物。

殘金毒掌冷然一笑:“姓孫的,你也沒死呀。”語聲冷極、酷極。

天靈星素以應變之靈見稱武林,此刻心中雖在打鼓,臉上卻仍裝得一臉笑容,道:“一別二十年,閣下仍是如此,故人不老,真叫我孫清羽高興得很,隻是閣下將在下等召來此處,有何見教?”

“要你的命。”殘金毒掌語音更冷、更酷,簡直不帶人味兒了。

四人隻覺掌心淌汗,若有人見了這殘金毒掌的麵孔而能不驚的,那真是不可思議的事,金刀無敵等人全身發毛,想不出人類真會有這樣的麵孔。

孫清羽一聲長笑,但笑中已帶著顫抖,強笑道:“孤獨大俠二十年不見,依然還是老脾氣,故友重逢,俱都無恙,應當高興才是,就算是要區區在下的命,也不必忙在一時呀。”

殘金毒掌仍然一無表情,他臉上的肌肉,像是永遠都不會有一絲變動似的,但兩隻眼睛,卻散發著逼人的光芒,四下掃動著。

“你們三個人留下來,那個年輕的渾蛋給我快滾。”他的聲音永遠是不變的,但天靈星一聽此話,不禁大為奇怪,忖道:“殘金毒掌一向不留活口,怎的今日卻變了性?隻要我們三個人的命,卻肯放琪兒逃走?”

金刀無敵及八步趕蟬卻麵如死灰,他們雖未和他交手,但是卻覺得他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攝人心魄的力量,這力量幾乎是難以抗拒的。

孫清羽側臉向孫琪道:“琪兒走吧。”

孫燦、孫琪兄弟兩人,自幼跟著孫清羽長大,名雖叔侄,實如父子。

孫清羽一聽殘金毒掌居然肯放孫琪一條生路,他深深了解,就算合自己四人之力,要想勝得了他,絕無可能,甚至連逃生都極為困難。二十年前,他眼看此人已然喪命,但如今又活生生站在眼前,而且相貌一絲未變,他更覺此人實是不可思議,知道自己今日絕難逃命,是以他叫孫琪快走,若是自己萬一有了逃生之機,也免得他成了自己的累贅。

孫琪牙齒咬得更響,雙目血也似的紅,他天性極厚,手足之情甚深,見了這殺兄的仇人,憤怒遠比他的恐懼濃厚。

怒火使他忘記了一切,一聲大吼:“還我哥哥的命來。”身形飛撲了過去,手中刀光一展,卻是五虎斷門刀裏的煞招“立地追魂”。

殘金毒掌冷哼一聲,腳步不動,微一側身,刀光自他麵前劈下,距離鼻端最多隻差一寸。

孫琪一刀落空,空門大露,天靈星暗暗叫糟。

哪知殘金毒掌並未乘隙進擊,孫琪沉肘揚刀,刀鋒一轉,“唰”地又是一刀,斜劈胸腹。殘金毒掌一聲怒喝“滾開”,身形滴溜溜一轉,轉到孫琪身後,卻仍不肯傷他的性命。

天靈星越看越覺奇怪,他實不知為何殘金毒掌對孫琪如此開恩。一個箭步躥了上去,舉刀一格,擋住孫琪的一招“巧看臥雲”。

須知天靈星孫清羽,亦以“五虎斷門刀”成名,孫琪武功為其所教,自無法和他相比,他舉刀一格,孫琪但覺手腕一麻,趕緊撤刀後退,卻想不出為何自己的叔叔來替敵人擋招。

他哪裏知道天靈星的心思,要知道孫清羽成算在胸,知道就憑孫琪的身法,無論如何也無法傷得了殘金毒掌,故此他才舉刀一格。

兩刀相交,發出“當”的一聲巨響,在這寂靜的深夜裏,顯得分外刺耳。

殘金毒掌目光流動,仿佛在奇怪著世上居然還有毫不顧忌自己的性命,而為別人著想的人。

金刀無敵黃公紹,此時正處在殘金毒掌的背後,他自是識貨,看到殘金毒掌的身法,自己實非敵手,膽氣更餒,逃生之念頓萌,顧不了孫琪的生死,兩臂一張,倒躥出去,腳尖一點瓦麵,身軀猛扭,如飛地逃走了。

八步趕蟬程垓微微一怔,卻見殘金毒掌並未回身,心念一動,也跟了下去。

殘金毒掌目光裏,殺機可見。天靈星孫清羽一轉身,和他這凜冽的目光碰個正著,頭一低,避開了他的目光,眼波瞬處,看到他垂著的右手,心中猛地一陣劇跳。

哪知出乎意料之外的,殘金毒掌的目光微微在他身上打了幾個轉,似乎隱隱透出一絲了解與同情的光芒,身形未見作勢,卻像壯燕般斜飛入雲,向八步趕蟬程垓及金刀無敵黃公紹逃遁的方向追去。

是以玉劍蕭淩廢宅臥病,金刀無敵黃公紹及八步趕蟬程垓無意闖入,他倆正自以為已經安全了,哪知一轉身,殘金毒掌卻冷冷地站在他們身後。

這一個突來的驚異,對他兩人來說,的確是無可比擬的。

蕭淩的呻吟,又自床上發出。殘金毒掌的目光,竟越過八步趕蟬等兩人,遠遠落在床上,臉上的表情雖然仍是木然,但在他那一雙仍然發著寒光的眼睛裏,仿佛已有些憐惜、關注的神色。

八步趕蟬程垓及金刀無敵黃公紹闖蕩江湖許多年,遇事經驗之豐,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殘金毒掌目光旁落,他兩人微微一打眼色,肚中各自有數,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種精明強幹的武林好手,遇著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焉有放過之理?兩人再不遲疑,閃腰錯步間,掌風颼然,各個擊出一掌。

他們兩人武功雖不甚高,但終究是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好漢,數十年的鑽研磨煉,功力豈同小可。

何況他們也明知此刻已是生死須臾的關頭,這一掌更是全力而為,全然沒有留下半分退步,隻望一擊得中,僥幸成功。

殘金毒掌是何等人物,就在他們掌風方起的那一刹那,他收回了停留在玉劍蕭淩臥病床上的目光,但是身形卻仍未挪動半寸。

八步趕蟬程垓、金刀無敵黃公紹掌出如風,一取殘金毒掌的右胸,一取殘金毒掌的脅下,須知人身胸腹之間,麵積最大,他兩人知道自家的武功絕不是殘金毒掌的敵手,心念動處,都選了這麵積最大之處作為發掌之地,絲毫也不敢托大。

殘金毒掌微微冷笑,眼看他倆的掌緣已堪堪擊中自己的胸膛,猛一吸氣,身形如弓,胸腹之處暴縮了幾達尺許,這種深湛的內家真氣的運用,的確是令人懾服的。

八步趕蟬程垓、金刀無敵黃公紹一掌走空,心中大駭,知道自家招數已用老,懸崖勒馬,變化招式,卻已無此功力了。

殘金毒掌右臂驀然如遊魚般穿出,穿過金刀無敵的右掌,砰然一聲,擊在他的右脅上,黃公紹功力再高,此刻也絕無命在了。

八步趕蟬程垓大駭,努力收回擊出的右掌,左掌反揮,去削殘金毒掌的右臂,腳步倒轉,身形後退,卻是以進為退,但求保命。

但是他算盤打得雖精,卻嫌太遲了一些,他眼前一花,隻覺得左右琵琶骨上被人輕輕點了一下,兩條手臂再也不聽使喚,虛軟地搭了下來,一隻金光燦然的手掌,赫然停留在自己麵前五寸之處。

程垓名為“八步趕蟬”,輕功上自有獨到之處,但是他無論身形如何閃避,那隻金光燦然的手掌卻始終不即不離地停留在他鼻端前。

他心膽俱喪,在這險死之際,許多他許久不曾想過的事,忽然如錢塘之漲潮,湧入他心頭,他名負俠義,但一生中卻也幹了不少虧心之事,此刻想來,曆曆如在目前。

此時“死”對他說來,是罪有應得的,人之將死,非但其言也善,就連他的心情,也變得善良起來了。

他悄然閉上了眼睛,長歎一聲,暗暗追悔著自己的生平,黯然等待著死亡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