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羽、唐氏兄妹、展一帆等人目送古濁飄的背影消失,各個心裏不禁都起了一陣心事,默默地轉身走出巷去。
展一帆不自覺地將身後的長劍摸了一下,目光瞬處卻見自己乘來的那兩輛馬車前麵,倚著車廂竟站著一人,眼睛也正望著這邊,似乎他站在那裏,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候。
這人影一入展一帆的眼簾,他麵容不禁驟然而變,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朝那人厲聲道:“好朋友,又來了。”
他冷然一笑:“朋友如果有事想指教我姓展的,不妨光明正大地吆喝出來,何必這樣藏身露尾,見不得人似的,朋友又不是見不得天光的鼠輩。”
展一帆身形一動,眾人的目光不禁都跟著他落到倚在車前的那人身上,也都不禁驚喚了一聲,像是也出乎意料之外的樣子。
倚在車前的那人,原來竟是那行蹤詭異,讓人摸不清來路的青衫少年文士,此刻他懶洋洋地站正了身子,仍是笑嘻嘻地道:“奇了,奇了,難道閣下能來的地方,小生就來不得嗎?真凶,真凶,小生雖然不敢當‘鼠輩’二字,閣下卻有些像多管閑事的野狗哩。”
此人在罵人時,竟也是嬉皮笑臉的,不動怒色。
展一帆臉上的顏色,卻是難看已極。一出四川,他就遇著這人,那時他正坐在酒樓裏,酒後大概很說了幾句狂話。
自此之後,展一帆一路上暗中吃了這人不少苦頭,若不是老於城府的唐化龍攔著,展一帆恨不得將這人戳個透明窟窿才對心思。
他盛怒之下,連連道:“好,好,我是野狗,我是野狗,今天我這隻野狗,卻要領教閣下的高招,我倒要看看閣下究竟是什麼變的。”
他大怒之中,一連兩句“我是野狗”,那少年撲哧一聲,掩口笑了起來,道:“原來閣下是條野狗,那麼請恕敝人失陪了,小生雖然不才,卻還沒有荒唐到和狗對吠的程度,告辭了,告辭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展一帆不善於言辭,此刻被這少年罵得狗血淋頭,見他要走,如何放得過?左腿一邁,向前又跨了一大步,厲叱道:“好朋友要逃,可沒這麼容易,不露上兩招絕藝出來,叫我姓展的口服心服,朋友今天就不要打算走回去了。”
那少年果然止了步,回過身來,仍然嬉皮笑臉的,搖頭說道:“想不到,想不到,閣下竟是位騷人,要和在下聯聯‘絕句’,隻是不知道閣下是喜歡‘五言絕句’呢?還是‘七言絕句’?依小生的意思嘛,還是律詩遠較絕句嚴謹得多,才顯得出功力來。”
他搖頭晃腦地說了這一大套,旁觀的人險些為之笑出聲來。此刻孫清羽眉頭微皺,原來他也和唐化龍一樣,看出這個佯狂的青衫少年,必定大有來頭,甚至還是難得的內家高手。
展一帆沒等他說完,卻已氣得麵皮發紫,厲喝道:“好小人,你還罵我是‘騷人’,我看你才‘騷不唧唧’的,像個騷婆子。”
他盛怒之下,連“土白”都說了出來,然而這青衫少年卻更笑得前仰後合,連孫清羽等都莞然失笑。
原來他自幼刻苦練武,讀書不甚多,竟將“騷人墨客”的“騷人”,認作是和“騷婆子”同樣意思的兩個字了。
大家這一笑,展一帆臉上更是掛不住了,再而本有積怨,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他大喝一聲,身形一動,“嗖”的一拳,朝那少年打去。
他文才雖不高,武功卻真正不弱,這一動手,出拳如風,雖在惱怒之下,卻仍然勁力內蘊,其中還另藏殺手。
那少年驚呼一聲,像是已被嚇得立足不穩,歪歪斜斜地向後麵倒去,然卻巧妙地躲開此招,讓展一帆的下一招都無從施起。
天靈星孫清羽和笑麵追魂幾乎是同時搶上前來,大聲勸道:“展老弟,今晚還有大事,現在何必生這閑氣,快些住手。”
但展一帆此時卻已氣紅了眼,這句話再也聽不入耳,一麵喝道:“兩位莫管小可的事,今天就是搬出天王老子來,我也要和這個見不得人的鼠輩鬥上一鬥。”
說著,他搶步又要打上去,那青衣少年作出驚嚇的樣子,叫著說:“不得了,不得了,要打死人啦。”腳下東倒西歪,那展一帆快如飄風的兩拳,卻又被他這種東倒西歪的步法巧妙地閃了開去。
孫清羽、唐化龍空自焦急,卻也拿這點蒼派的高徒無可如何,他們此時當然更看出這樣狂的青衣少年必定身懷絕技。
正自不可開交間,突然遠遠奔過兩個人來,大聲喝道:“是什麼人敢在相府前麵喧嘩生事!敢情是身子發癢,想好好地挨上一頓板子嗎?”
孫清羽回眼去望,見這兩人穿著織錦的武士衣,知道是相門家丁來了。
此時正值太平盛世,這般武林豪士暗中雖不把官府看在眼裏,但明處卻也不敢得罪官麵上的人,更何況來自相府。
他連忙大聲去喝止展一帆,一麵趕上去和那兩個相府家丁說著賠禮的話,連連賠著不是。
展一帆在這種情況下,也隻得悻悻地住了手,但兩隻眼睛仍然瞪在那青衫少年的身上,像是生怕他會乘機溜走似的。
哪知人家卻仍笑嘻嘻地站著不動,那兩個相府衛士雖然滿口官話,兩眼翻天,可也全是眼睛裏不揉一粒沙子的光棍,見了這批人物的形狀打扮,心裏還不全都有了數,知道全不是好惹的人物。
須知不是老官麵,怎做得了相府的家丁,這兩人心下一琢磨,全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何況生事的兩人,此刻又全都住了手,於是也見機收篷,打著官話說道:“朋友們也都是老江湖了,北京城那麼大,哪裏不好解決,為什麼偏偏要在這相府門前動手呢?萬一驚動了相爺,有誰擔當得起?兄弟們的飯碗,不也要因為朋友打破了嗎?”
天靈星孫清羽眼珠一轉,賠笑道:“兩位大爺多包涵包涵,小的們也不是故意在這裏生事,而是剛剛訪過古公子之後,才和這位朋友發生了點小誤會。”
這兩個公差一聽“古公子”,收篷自然收得更快,忙道:“既然這樣,各位就請快些回去,免得我們幹差事的人為難。”
孫清羽連聲笑道:“沒事,沒事,您放心。”一麵叫各人趕快上車,一麵又朝那青衫少年暗中一揖,輕聲道:“先請朋友大駕到車上去,一些小事,容易解釋,到了別的地方再說吧。”又道:“老夫可絕沒有惡意,朋友請放心。”
那青衫少年微微一笑,走上了車,卻見展一帆鐵青著臉,也跟了進來,一上車就對著車廂前麵的小窗戶大聲地對車把式說道:“你把車子趕到城外麵,乘便找著地方停下,隻要沒有人就行了。”
車把式吆喝一聲,馬鞭一揚,車子就走動了。孫清羽坐在車子裏,望著展一帆的麵色,知道他已動了真怒,自己在武林中的輩分雖比他長一輩,但人家是七手神劍的大徒弟,將來極可能就是點蒼派下一代的掌門人,自己也沒有法子攔住他。
那青衫少年卻像仍然無動於衷,臉上仍然笑嘻嘻的。孫清羽朝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見這人兩眼神光滿足,麵目娟秀,笑起來齒白如玉,一雙手更是十指纖纖,春蔥也似的。
再看到他脖子,衣領很高,將脖子掩住,像是生怕人家看他頸子上有沒有喉結似的,於是孫清羽不禁暗中一笑,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這老江湖已看出這人必定是個女子來。
可是他也不說破,隻是在心中自管思忖著,這人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子,但就衝方才人家露的那一手看來,武功竟自高絕。
但這人又是準呢?武林之中,怎的突然出了如此許多年輕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