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時期,因為開邊的政策,所以名將輩出。這其中,最最有名的就是安祿山和哥舒翰。此二人,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交相輝映,並稱當世名將(不過,兩人的關係卻一點兒都不和諧),是大唐皇帝李隆基心目中最為優秀的將領,玄宗對他們兩個也最為寵愛(當然了,玄宗還是愛安祿山多一點兒)。
哥舒翰作戰十分勇猛,極擅用槍。他有一個特殊的習慣,每次追上敵人的時候,他都喜歡把槍尖搭在對方的肩膀之上,然後冷不丁大喝一聲。敵人吃此一驚,往往會回頭窺視,哥舒翰趁機挺搶直刺他的咽喉,將敵人高高地挑起,然後再重重地摔下。這個時候,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仆人左車,就會迅速跳下馬來,割掉敵人的首級。這一主一仆爺倆兒配合得天衣無縫,儼然一對催命判官,令吐蕃人聞風喪膽。
哥舒翰名滿天下,成為輿論討論的焦點。當時,西北有一首專門歌頌哥舒翰的民歌,叫做《哥舒歌》,流傳極廣,其詞曰:“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這首歌立意高遠,將哥舒翰比作天上的北鬥七星,以胡人至今不敢南下牧馬暗喻哥舒翰的豐功偉績。清代詩人沈德潛(1673~1769,字確士,號歸愚,今江蘇蘇州人)給這首歌以高度的藝術評價:“與《敕勒歌》同是天籟,不可以工拙求之”。
《哥舒歌》的作者是“西鄙人”,意思就是西北的邊民。可見,哥舒翰深受下裏巴人的愛戴。不僅如此,同時期的“詩仙”李白、“詩聖”杜甫等“陽春白雪”也十分崇敬哥舒翰。狂放不羈的李白一生幾乎從未服人,但他卻在詩作《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以優美而恭敬的筆觸寫道:“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暢萬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詩作賦北窗裏,萬言不值一杯水……”。杜甫比李白還有厲害,他專門寫了一首《贈哥舒開府》送給哥舒翰,詩曰:“開府當朝傑,論兵邁古風。先鋒百姓在,略地兩隅空。青海無傳箭,天山早掛弓”。
看來,哥舒翰當真是雅俗共愛,聲名播於宇內。
這就是楊國忠要拉攏的人!
這樣的人會上楊國忠的賊船嗎?
(六)
楊國忠需要夥伴兒。因為他發現,光憑一己之力,根本就扳不倒安祿山。既然單挑挑不過,那索性就群毆唄。找一個夥伴兒,結成反安祿山統一戰線,共同對付安祿山,無疑是上上之選。
那他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夥伴兒呢?
我們不妨站在楊國忠的立場上,仔細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首先,這個人應該是安祿山的政敵。道理很簡單,我的敵人的敵人才可能會成為我的朋友,沒有誰會傻到把敵人的朋友當做自己的哥們兒。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那他不是神經上出了毛病(二百五),就是思想上有問題(活得不耐煩了)。
其次,這個人的聲望和地位不能低於(或者說不能太低於)安祿山。一個在天子心目中沒有多少地位的二流貨色,對著玄宗大說安祿山的不是,你們說,玄宗他會相信嗎?當然不會!隻有那種聲望和地位不低於(或者說不能太低於)安祿山的人在玄宗麵前說話才會有分量,玄宗才容易相信。
最後,這個人手中必須掌握兵權。楊國忠之所以奈何不了安祿山,原因就在於:他雖然掌控著政權,但是手中並無一兵一卒,與身兼三鎮節度使、控弦十多萬的安祿山鬥起來,明顯就有些底氣不足、力不從心。所以啊,要想扳倒安祿山,必須得找一個手裏有隊伍的人來當夥伴兒,這樣說起話來,腰杆才會直,聲音才會大。
好了,條件列出來了,那誰是這樣的人呢?
楊國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才發現:親娘咧,這樣的人簡直比大熊貓還稀有。安祿山有沒有政敵?當然有。但是,聲望和地位不低於他的政敵可直就是鳳毛麟角了。更何況,還要從這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中找那種手中有兵的人呢!當然了,稀有並不代表絕對沒有。最後,楊國忠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隻。
不消說,這個“國寶”就是哥舒翰。
哥舒翰經營西北多年,手中也有十多萬弟兄,而且都是那種說一聲“上”就玩命兒地往前招呼的主兒,這一點不輸安祿山;此外,哥舒翰身兼鴻臚員外卿、禦史大夫等多項職務,並且還獲得了唐代官員的最高榮譽稱號——開府儀同三司,在聲望和地位上也不遜於安祿山。惟獨是對應著上麵的第一條,可能就有人會說了,哥舒翰在西北,安祿山在東北,兩人相隔何止千裏,平時也沒什麼業務上的往來,他倆怎麼會成了敵人呢?
這話啊,就要從安思順的身上說起了……
如前文所述,安祿山的後爹叫安延偃。安延偃有一個哥哥,是突厥的將軍,名叫安波注。安思順正是安波注的兒子。和哥舒翰一樣,安思順也是一名活躍在西北戰場上的優秀將領。
哥舒翰當大鬥軍副使的時候,頂頭上司正是這位安思順。我們都知道,哥舒翰個性十足,為人倨傲,想當年這廝在新城討伐吐蕃的時候,有一位副手不聽招呼,哥舒翰暴怒之下居然把人家活活給弄死了。你們知道是怎麼弄死的嗎?說出來後背都發涼,“撾(zhuā)殺之”,就是用棒子活活棒死。就這麼一位頑主了,也就是王忠嗣,換了其他的領導,誰能受得了啊。
果然,哥舒翰和安思順的上下級關係十分得不和諧,兩人小分歧小吵,大分歧大吵。哥舒翰性格倔,這咱就不用說了,安思順仗著自己的哥哥安祿山是皇帝麵前的紅人,也是一點兒都不服軟,兩人鬥得是不亦樂乎,剛開始,還是同誌間的分歧,到後來那簡直就是敵我不容,勢同水火,連長安城裏的皇上都驚動了。後來,哥舒翰當了隴右節度使,安思順也當了河西節度使,雖然分開了,兩人還是經常鬧矛盾。
就因為安思順的緣故,哥舒翰對安祿山沒一點兒好印象,安祿山對哥舒翰也是恨之入骨。雖然正史當中沒有記載哥舒翰和安祿山是怎樣交惡的。但是,據小玉偶的推斷,安祿山這廝估計沒少在玄宗麵前搬弄哥舒翰的是非,這些是是非非的話八成又輾轉傳到了哥舒翰的耳中。所以啊,雖然隔著千山萬水,但兩人反倒杠上了,而且仇怨越結越深。
如此看來,哥舒翰簡直是太符合楊國忠的條件了。和安祿山關係不好,聲望地位又不亞於安祿山,而且手中還有軍隊,這樣的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在發現了哥舒翰這個理想的人選之後,楊國忠便篤定心思要拉攏他。楊國忠是自信的,他相信,像哥舒翰這種常年在外帶兵的大將,需要他這樣的權臣經常在皇帝麵前美言幾句。
而且,不久之前發生的一件事情,更加地堅定了他的信心……
(七)
哥舒翰與二安不合的事情,玄宗也知道。沒辦法,動靜鬧得太大了,李隆基想不知道都不行。將帥失合對江山社稷畢竟是大大不利的,所以,玄宗一直想找個機會從中調停一下,最好是能夠讓三人冰釋前嫌,實在不行,緩和一下緊張關係也是好的。
機會終於在天寶十一載(公元752年)的冬天到來了:哥舒翰、安思順和安祿山三人同時入朝述職。
玄宗十分高興,決心利用這次的契機好好地修補一下三人間的關係。我們知道,調解矛盾的最佳方式莫過於吃飯喝酒了。但是,玄宗也清楚,他是不適宜出席這樣的場合的。因為,任何一個有他在的場合,他都是絕對的核心。眾星都忙著捧他這個月亮,彼此之間哪裏有功夫閑聊啊!所以啊,必須給他們三個單獨安排一下,讓他們放心地嘮嗑、擺龍門陣。
基於這樣的想法,玄宗安排由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出麵,在駙馬崔惠童府(地處長安城東)上的池亭設宴款待三人。高力士,那是何等人物啊!別看人家是一個太監,比正常人少了二兩肉,但是人家的地位可是尊崇得不得了,連當朝太子見了他都要叫一聲“二哥”呢!高大將軍有請,誰敢不從。哥舒翰、安思順和安祿山自然都是忙不迭地答應。
三人當中,以安祿山最為精明,他當然知道,今天的這頓飯表麵上是高力士請的,實際上,站在高力士背後的可是當今的聖上。很明顯,玄宗這是有意安排飯局讓他和哥舒翰和解呢!凡是皇帝陛下主張的事情,他都堅決地擁護,這就是安祿山的生存之道。於是,老安趁著酒酣之際,就跟哥舒翰套近乎:“我的父親是胡人(康國人),母親是突厥人(女巫阿史德);您的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胡人(於闐國的公主)。你我二人的出身相同,為什麼不能相親相愛呢?”(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母是胡。與公族類同,何不相親乎?)
這裏要補敘一下,在當時,漢人的地位最高,突厥次之,除以上兩者之外的其他民族有一個統稱——胡人,地位最低。從血緣的角度嚴格來講,安祿山是胡人,哥舒翰是突厥人,安祿山要比哥舒翰低一等。在當時的那個世俗社會,身份等級的觀念十分強烈,人們對這個很重視。所以,安祿山那句話的潛意思就是:我和你出身一樣,地位平等,你不能瞧不起我。
三人當中,學曆最高的就是哥舒翰了。這小子出身於富貴人家,接受過高等教育,喜歡在沒文化的人麵前炫耀自己的知識。他當然也看出了皇帝的意圖,不好意思(其實是不敢)駁李隆基的麵子,隻好強行按住“照顧好我七舅老爺”的邪惡想法,引經據典地回道:“古人曾經說過:‘野狐狸向著自己的洞窟嗥叫,這是不祥的,因為這是一種忘本的行為’,我怎麼敢不盡心呢?”(古人雲,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敢不盡心焉!)哥舒翰的意思是說,你說得對,做人不能忘本,咱哥倆兒確實族類相同,我當然也得盡心盡力了。
哥舒翰沒想到,他這一句話居然就砸了玄宗處心積慮才安排好的這個飯局。哥舒翰的想法沒錯,話說得也很好,但是他沒考慮到受話對象的特殊性。安祿山出身貧寒,鬥大的字兒認不了幾個,他哪裏能聽得懂“古人雲”呢?老安理解錯了,以為哥舒翰鄙視他攀附突厥(老安強調自己的母親是突厥人),拐彎抹角地罵他是忘本的野狐狸,當時就把酒杯給摔了,發飆道:“你這個突厥雜種竟敢如此無禮!”(突厥敢如此耶!)
哥舒翰見安祿山怒了,他更加生氣。好啊,我好心好意地免費講典故給你聽,你居然還罵我們突厥人。他“騰”地一下就蹦了起來,準備狠狠地教訓教訓安祿山。
一旁的高力士一頭霧水,這是怎麼了,剛才還聊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要動手了呢?這兩人要是打起來了,我回去怎麼向陛下交代啊。他趕緊使眼色給哥舒翰。
哥舒翰見高力士如此,隻好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但是,現場的氣氛已經搞得很僵了,先前的歡樂融洽蕩然無存,再坐下去隻能是徒然忍受尷尬。不一會兒,哥舒翰就假裝自己喝醉了,提前退席走人了。
這場宴會也就此不歡而散了。唉,這飯吃的,還不如不吃呢。關係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比以前更加緊張了。後來,哥舒翰在潼關前線抗敵的時候,還不忘誣告安思順與安祿山勾結,結果安思順被玄宗降旨斬殺,全家流放嶺南。因果循環,潼關陷落後,哥舒翰落入了安祿山之手,氣量狹小的安祿山當然不能容他,哥舒翰也被安祿山殺掉了。不知道這樣的血腥結果和今天的這頓飯有沒有關係呢?如果有的話,那可就真成了“一頓飯引發的血案”了。
這件事情告訴了我們一個這樣的道理:千萬不要對牛彈琴,牛聽不懂倒在其次,關鍵是別把牛給彈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