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潼關淚:哭泣的大唐(2 / 3)

安祿山聽到這裏,才是如夢初醒。他拍著田乾真的肩膀說,阿浩,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不得不說,老安雖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但僅此一點兒,他就遠遠勝過了玄宗李隆基。安祿山最起碼能分辨出什麼是好的建議,什麼是不好的建議。不僅如此,他還能采納正確的建議。而玄宗李隆基呢?唉,不說了,說起來,小玉就氣死了。小玉死了,以後的故事就沒人給你們講了。

安祿山當即命人設宴,召來嚴、高二人,好言好語地寬慰。嚴莊和高尚見安祿山態度來了個180°的大轉變,趕緊趁著台階,拚命地檢討自己。安祿山到底算是個人物,酒過三巡,居然起身,親自為田乾真等三人跳舞唱歌。不管怎樣,“君臣關係”確實和好如初了。

次日,安祿山召集群臣商討攻守大計。

看來昨天的酒沒白喝,嚴莊和高尚都有了主意。嚴莊建議,讓史思明固守博陵、嘉山,力保範陽不失,穩固根基。高尚獻計,一方麵讓潼關叛軍不斷示弱,麻痹唐軍,另一方麵派人去長安散布謠言,就說哥舒翰擁兵自重,有不臣之舉,離間玄宗和哥舒翰之間的關係,借玄宗之手迫使哥舒翰出關,然後再一舉圍殲。

安祿山大喜,當下將任務分配妥當,各人依計行事去了。

(三)

天寶十五載的春天,對於玄宗而言,是一個充滿了希望與憧憬的春天。往事雖然不堪回首,但是帝國畢竟已經熬過了嚴酷的“寒冬”。複興的希望就像這春日原野上的荒草一般,在不斷地滋長著。是的,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一切都在漸漸地好轉中。

叛軍北不能勝郭李,東不能達海濱,南不能過江淮,西不能越潼關,困守河南片隅。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安祿山的路隻有兩條,要麼北撤範陽,要麼坐困洛陽。他所掀起的叛亂則隻能勉強算是帝國曆史長河中一支小小的逆流而已。

玄宗很高興,如此看來,勘定叛亂,指日可待。可是,他的宰相楊國忠卻一點兒也不高興。

杜乾運死了,被哥舒翰活活地砍掉了腦袋。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哥舒翰今天敢殺杜乾運,明天就敢在他楊國忠的脖子上動刀子。楊國忠當然想扳倒這個不聽話的家夥。可是,哥舒翰手中握有二十萬大軍,楊國忠有心動他,卻苦於沒有那樣的實力。

而且,近來,長安城中突然出現了一段可怖的言論(高尚的反間計),說是哥舒翰不日將率軍進入長安,誅殺大奸臣楊國忠。楊國忠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愈發害怕。扳倒哥舒翰,目前看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但是,扳不倒並不代表就一定沒有辦法。楊國忠很快就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將哥舒翰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安祿山的身上。

找到了解決方法的楊國忠就去嚼玄宗的耳朵根子。這個哥舒翰擁兵不前,坐失良機,動機貌似很不純潔啊。

玄宗當然不相信了。因為,不隻哥舒翰一個人主張堅守不出,郭子儀、李光弼、顏真卿的等人也都持此觀點。總不能說大家的動機都不純吧。

事實證明,在忽悠玄宗這個問題上,楊國忠算得上是專家級的人物了。他隻說了兩點,就把玄宗給忽悠懵了。

第一,安祿山雖然凶猛,但是他在千裏之外,一時半會兒對陛下還構不成什麼威脅;可是,哥舒翰就不一樣了,他的二十萬大軍就在長安的眼皮子底下,一旦謀反,早上發兵,傍晚就到了,危險得很呐!

第二,根據探子的報告,安慶緒正準備收軍撤回範陽呢。而駐紮在陝郡的敵將崔乾佑手下隻有四千人馬,且多半是老幼病殘。敵我力量對比如此懸殊,哥舒翰卻不出擊,這不是很可疑嗎?

玄宗聽了,當時就對哥舒翰起了疑心。是啊,敵人那麼少,你哥舒翰手握二十萬大軍,為什麼不趁此良機主動出擊,收複失地呢?莫非你真得有不臣之心,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個大糊塗蛋兒當即下詔,讓哥舒翰從潼關出擊,收複失地。

哥舒翰接到詔書十分為難,他給玄宗又上了一道奏本:“安祿山極會用兵,現在這個情形,擺明了是在引誘我們出擊。敵軍遠道而來,速戰速決對他們最為有利;而對於我們而言,堅守不出,才是上策啊。況且,各地的援軍仍未到達。所以,我們應該靜觀形勢,不能倉促出擊”(祿山習用兵,今始為逆,不能無備,是陰計誘我。賊遠來,利在速戰。王師堅守,毋輕出關,計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觀事勢,不必速。)

玄宗看了哥舒翰的奏疏,又有幾分動搖了。但是,架不住楊國忠這個壞東東在一旁可勁兒地扇風點火。經過楊國忠的幾番催促,玄宗也覺得這個哥舒翰果然是年老昏聵,居然膽怯到這個程度。身為大將,居然貪生怕死,畏首畏尾,這怎麼行呢!

玄宗當即派中使到潼關催戰。

哥舒翰堅持己見。

玄宗又派了一名中使。

哥舒翰還是堅持己見。

玄宗又派出了第三名中使。

哥舒翰依舊在堅持。

玄宗大怒,又派出了第四名中使。

哥舒翰仍然打算堅持。但是,當見到這名中使的時候,他動搖了。因為,這名中使的名字叫做邊令誠,那個曾經殺掉高仙芝和封常清的邊令誠。哥舒翰害怕了,皇上派邊令誠前來傳詔到底是什麼意思。

還好,這一次,邊令誠不是來要他的腦袋的。他給哥舒翰捎來了玄宗的手詔。玄宗在詔書中,以嚴厲的口吻質問哥舒翰為何按兵不動。末了,他還不忘提醒哥舒翰,如果坐失良機,使敵人從無備轉為有備,那他便難逃其咎。關鍵是最後的一句相當有內涵,“那時國法俱在,朕自不敢徇私也”。不徇私就是公事公辦。怎麼個公事公辦法?那就充分發散你們野馬一般的思維,去大膽地想象吧!

哥舒翰害怕了,再也不敢堅持了。這一次,邊令誠是來送詔書的。下一次,他恐怕就要把哥舒翰的項上人頭取走了。

哥舒翰馬上下令,整飭隊伍,擇日出關。

他是真得怕了。此次出關進軍,他居然打算傾巢而出。

王思禮提醒他,應該留下適量的將卒守衛潼關,這樣才是萬全之策。

哥舒翰另有打算。作為主帥,他對自己的軍隊十分了解。人數雖然有二十萬之眾,但是大部分都是未經戰陣的新兵蛋子,根本就不能和叛軍相提並論。全軍都去,還唯恐不夠呢。如果再拿出部分人馬守城,原本就微乎其微的勝算就更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他堅決地否定了王思禮的建議。

哥舒翰以王思禮為先鋒,統軍五萬先行,大將李承光、管崇嗣等引兵十萬繼進,他本人則與田良邱、高元蕩等引兵三萬隨後進發。至於留守的任務則交給了蕃將火撥歸仁部少數人馬。

哥舒翰深知,此次出擊,多半是凶多吉少。大軍開拔之前,他回望潼關,情難自禁之下,居然放聲大哭,“我年老身病,死何足惜。隻恐見師出,難見師入了”。眾軍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關閉了六個多月的潼關,終於重新開啟了城門。二十萬唐軍將士列隊而出,踏步走向未知的東方。

這一天,正是天寶十五載六月初四。

(四)

六月四日,二十萬唐軍抵達靈寶西原(今河南靈寶)。

隨後,主帥哥舒翰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就地安營紮寨。

為什麼不繼續前進呢?

因為沒法走了,前麵有人。叛軍崔乾佑所部的大營就在前方。

到底是老兵油子,哥舒翰把自己的臨時指揮部設在了黃河之中的一條大船上。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崔乾佑的大營。應該說,這座大營在選址方麵相當成功,南倚高山,北臨黃河,當真是險要之至。隻是這叛軍將士的精神狀態未免也太差了。你瞅瞅,一個個衣甲不整,無精打采,隊伍也非常的亂,三三兩兩,稀稀拉拉,跟羊糞蛋兒似的,哪有正規軍的樣子嘛!都說崔乾佑的士卒羸弱不堪,現在看來所言果然非虛。

不管在什麼年代,戰爭的決定因素都是人。營址選得再好,士兵沒有戰鬥欲,都是白給。

哥舒翰笑了,他的將領們笑了,他的士卒們也笑了。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前方的這座大營當中,崔乾佑也笑了。

崔乾佑的興奮之情是無以言表的。為了這一天,他已經足足等待了半年的時光。他相信,自己揚名天下、聲振寰宇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從得知哥舒翰率軍出關的那一刻起,他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宏大的目標:打敗哥舒翰,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全殲唐軍。

六月初八,唐軍發動了攻擊。

王思禮率軍五萬,充作前鋒;大將龐忠引十萬人,隨後跟進;哥舒翰統五萬後軍,殿後壓陣。

在過去的半年當中,唐軍天天窩在潼關城中,日日忍受叛軍的叫罵挑釁,早就憋得不行了。此次能夠出關作戰,透透風,泄泄火,大家都high得不得了,又見叛軍羸弱不堪,更是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王思禮剛剛下達了命令,五萬前軍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向著崔乾佑的大營衝殺過去。

孰料,叛軍憑借有利地形,居然擋住了唐軍的衝擊。唐軍的衝鋒被瓦解,隻得回軍後撤。崔乾佑果斷出擊,叛軍全軍銜尾追來。

唐軍三軍彙合之時,天色已近晌午了。這邊唐軍匆匆擺下陣勢,那邊崔乾佑已經揮軍殺到。

哥舒翰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叛軍的陣形,然後又笑了。這也能叫陣?隻見叛軍十人一隊,五人一組,隊形十分混亂,有的在往前跑,有的卻在往後退。就這樣的部隊,也敢跑出營來叫板,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哥舒翰狂妄,他手下的士兵更加狂妄。這些新兵蛋子看了崔乾佑的陣形之後,也是指指點點,恥笑不已,甚至於相互之間都做下了約定,“禽賊乃會食”,等收拾完了敵人,咱們坐下來好好啜一頓。言外之意就是說,打敗這樣的烏合之眾根本就用不了多長時間,在五髒廟可以承受的時間範圍內,就可以搞掂他們了。

果然,兩軍接戰,叛軍一觸即潰。尤其是主將崔乾佑居然帶頭逃跑。叛軍一路上嗚嗚喳喳地亂喊亂叫。唐軍聽得舒服,追得更加舒服。NND,在關裏麵憋得太久了,好久沒有這樣長跑了,跑起來甭提多帶勁兒了。大家都光顧著高興了,卻沒有人注意到,腳下的道路已經是越來越狹窄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和曆史上很多的戰事情節雷同了。隻聽兩岸的懸崖峭壁之上,突然連珠炮響,殺聲四起,轉瞬之間,四周都是叛軍的旗幟。原來,狡猾的崔乾佑預先在這裏埋伏下了一支奇兵。先前交戰失利、四散奔逃,隻不過是為了誘敵深入的障眼法而已。驕傲自大的唐軍輕敵冒進,果然上當受騙。

等待驕兵的結果就是兩個字兒:必敗!

叛軍士兵居高臨下,扔石頭的扔石頭,射箭的射箭,擲滾木的擲滾木。唐軍受此突然襲擊,當時就傷亡了一大半。王思禮這時才知中計,趕忙下令全軍後撤。偏偏在這個時候,龐忠的中軍趕了上來。道路本來就十分狹窄,唐軍人數反倒越來越多。前軍想退但退不下來,中軍想衝卻衝不上去,急切之下,人馬擠成一團,根本就無法回轉。那種情形,比一鍋臘八粥還要坨。後軍的哥舒翰隻能是幹著急。

情急之下,哥舒翰猛然間想到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法寶。

這裏我們要交代一下,哥舒翰作戰有一個習慣,喜歡在交戰之時出其不意地嚇唬敵人。這就是現代軍事學上的心理戰。道理很簡單,因為敵人一旦產生了恐懼之心,士氣就會趨於低落,此時交戰,勝算極大。為此,哥舒翰特製了一種不是武器的秘密武器。

很遺憾,那個時候並有知識產權法,所以哥舒翰也沒有為自己的發明申請專利。小玉就姑且將他發明的這種神秘器具命名為“龍虎車”吧。

所謂“龍虎車”,其實就是在馬車之上蒙上一層氈幔,然後用顏料在氈幔上麵繪上龍虎之類的猛獸圖案,再裝飾上一些爪子、牙齒之類的東東,遠遠望去,就好像是真的猛獸一般。兩軍交戰之時,就把這些龍虎車推到陣前。您還別說,龍虎車猛然這麼一亮相,確實能起到嚇人駭馬的效果。多年來,哥舒翰頻頻使用龍虎車,屢屢奏效。(翰造氈車,以氈蒙其車,以馬駕之,畫以龍虎之狀,五色相宣,複以金銀飾其畫獸之目及爪,將衝戰,馬因驚駭,從而攢戈矢逐之。)

這個危難關頭,他又一次想到了龍虎車。隻可惜,他想到了,崔乾佑也想到了。崔乾佑很早之前就聽說哥舒翰有這麼一手了,他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哥舒翰命人推出龍虎車,打算用此衝擊叛軍,衝出一條道路來。豈料,崔乾佑命人用柴草塞住道路,縱火相抗。時值夏季,東南風頻繁。叛軍在上風頭,唐軍正好在下風頭。火借風勢,哥舒翰的數十輛龍虎車很快就被點著了。一時間,濃煙滾滾,遮蔽得日月無光,史書上的記載更加駭人,說是“熛焱熾突,騰煙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