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霏霏,整個北京城籠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霧之中,綠的樹,黃的葉,灰色的屋頂,紅色的旗幟,這飄飛的雨霧甜絲絲的,令人陶醉。一位老大爺手提濕透的風箏,在屋簷下避雨。橋上轎車如林,香檳金色的藍鳥、瓦藍色的琪瑞、雪白的寶來、黑色的奔馳……川流不息。
雨亭的手機顫了一下。
他低頭摸出手機,手機屏幕上現出一條信息: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愛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種樹都耐住幹渴,但白楊做到了;不是每個朋友這個日子都可以想到你,但我做到了。夢苑。(手機號略)雨亭不由暗自歡喜,是遠在浙江的夢苑發來的。他想起來了,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
雨亭像小孩子一樣,笑了。他不由加快了腳步,而是信步在街上走著。
有的人傘收了,有的人傘又張開了,各色各種的花傘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蘑菇雲,朦朦朧朧,一片絢麗……雨亭想起了一首詩:
金薔薇和我,我們並肩走著。
疾雨初歇,和前一陣雨,好像隔了一個世紀!
我們走在雨和雨的間歇裏,任刺兒和刺兒靠在一起,不知要說多少想說的話語……金薔薇永遠不知凋謝,花瓣飄了一年又一年,朋友們頭發已經斑白,拄著拐也要聚會;這近乎一種靈魂,使人不禁肅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樂曲,熟悉的人要舉手致意,困難時擠不出一顆淚滴,成功時露出黃金萬縷。
天之盡頭我兩手空空,金薔薇,今夜我記不起別人,我隻想你!
……老慶回到家裏已是晚上10時了,疲憊不堪的他就像散了架的喪家之犬,往床上一靠就再也不想動彈了。
下午他趕到急救中心,弄玉已不知去向,隻有牧牧眼巴巴等著他。
“付完賬後還剩60大毛。”牧牧把餘錢塞到老慶手裏。
牧牧是一家小報的記者,已離婚多年,也是沙龍的朋友。
老慶趕到弄玉的住處,撲了個空。隻有甜甜和那個老板在屋裏,甜甜隻穿著一條紅色的三角內褲和一副淡粉的胸罩,黝黑的皮膚上繡著一朵朵花,老慶看著她就覺得惡心。
老慶又去那家夜總會,夜總會還未開門,大廳內空蕩蕩的,一點生氣也沒有;隻能想到這個平台開業時彩燈閃爍群魔亂舞的情景。
老慶沒有尋到弄玉,盲目地在街上走著。
弄玉會到哪裏去?
老慶肚子餓了,他走進一家小飯館,要了一碟木須肉,一碟醋溜土豆絲,一碗米飯,這是他的佳肴。
老慶在床上躺著,望著壁上心蕊的照片,織細的高鼻梁,一雙丹鳳眼,瓜籽形的臉龐,笑渦蕩漾。他喜歡心蕊,是因為心蕊長得太像他初戀的戀人了。
老慶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從一所重點中學一舉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並成為未名湖畔詩歌朗誦大賽的冠軍。他身材魁梧,嗓音渾厚,典型的男中音。一幅眼鏡掩不住他的狡猾和靈氣,眼角眉梢便知端倪。
老慶在上高中時熱戀他的同桌女生楠楠,楠楠生得小巧玲瓏,剔透晶瑩,一雙慧眼稚氣未脫,特別是那銀鈴般的嬌聲攪得老慶心旌蕩漾。老慶一看到楠楠,心裏就發慌,上下脹鼓鼓的。一聞到楠楠散發的鮮奶氣,就不禁多吸幾口,感到神清氣爽。特別是到了初夏,楠楠上課時脫掉一隻粉紅色的小涼鞋,將那纖細白晢的小腳搭在老慶肥厚的大腳上,老慶嚇得大氣不敢出,動都不敢動一下,他低頭怔怔地望著楠楠那曲線優美的小白腳丫,粉紅色的腳趾甲,眼前仿佛蕩起一片粉紅色的霧。
他太愛楠楠了,他決心逮住這隻小白兔。
老慶考上北大,楠楠考入北師大,兩個人似乎離得遠了。但老慶便出渾身解數,頻繁地邀她出來,就餐、跳舞、欣賞音樂會、遊泳、滑冰……楠楠更加成熟了,她的胸脯長出兩朵小白蘑菇,臀部更加渾圓。
老慶看到她身上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衝動。
一天下午,楠楠終於把老慶領進家門,楠楠的父母都是外交官,正值出國在外,保姆出外買菜。
楠楠把老慶引進自己的臥室,這真是別有天地,一個單人沙發床頭堆滿了動物玩具,白色書櫃上掛滿了各色的小玩藝,寫字台上擺著一個立式鏡框,框內是楠楠的藝術照。壁上貼著一幅夢露的招貼畫。
“老慶,跳個舞吧。”楠楠的話語裏充滿了柔情蜜語。
楠楠打開音響,房內蕩漾起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
楠楠用兩條柔軟的玉臂勾緊老慶的脖子,老慶感到一陣快感,他們歡快地跳著。
老慶深感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和楠楠了。
“老慶,你的樂感很好。”楠楠笑道。
“你愛我嗎?”老慶怔怔問她。
楠楠點點頭,說:“我就愛你這股傻勁兒,你是不是大智若愚的那種男人。”
老慶擁緊她,說:“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有飛起來的感覺。……”
楠楠的眼睛濕潤,胸脯急促地起伏,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猛地,她掙脫了老慶,一頭撲到床上,迅速地脫掉紅裙子,脫掉胸罩,脫掉內褲,像一頭白鳥一樣平展在床上……老慶驚呆了,他隻覺得在夢裏,自己心愛之人突然一絲不掛地玉體橫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綿延的兩座小白丘,濃蔭深處的風景……老慶激動地哭了,他坐在床沿,顫抖著對楠楠說:“楠楠,我們結婚吧……”
“唉,你這個大傻駝鳥!”楠楠歎了一口氣,翻轉了身體,嚶嚶哭了。
天有不側風雲,半年後,楠楠突然輟學,嫁給香港一名年輕巨商,定居香港。
老慶得到這一訊息,懵了。
老慶失蹤了,一連3天沒有任何消息。
這可急壞了老慶的父母。
老倆口在《北京晚報》刊登了尋人啟事,可是老慶依然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學校領導和老師也很著急,四處尋找,凡是與他交往的同學都找遍了,還是不知老慶的蹤跡。
有人說他到外地某廟出家了。
老慶的媽媽找到中國佛教協會,在全國寺廟新僧人的名單中沒有找到他。
有人說他由於失戀投海自盡了。
老慶的父母聽到這種說法有些茫然。
霧靈山的一個牧羊人向當地政府報告,在霧靈山頂有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男人,他戴著一幅眼鏡,怔怔地坐在一塊巨石上,他的周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煙屁。
他就是老慶。
老慶病倒了。
他在夢中喃喃自語:“我要真愛!”
初戀的失戀更為痛苦。
初戀的印記讓你終於難忘,那一情一景就像通紅的烙印烙在你的心口上。
初戀比任何戀愛更為真實、誠摯,純潔得像鋪滿翠色山崗雪白的乳羊。
然而,失戀往往容易失敗,因為初戀中的人都不成熟,就像沒有熟透的果子。
情感這個東西本來就很奇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先來的找到了感覺,後來的手足無措;先走的自怡自得,後走的往往受到傷害。男人一旦得到了性,激情容易減退;女人一旦移情別戀,走火入魔,容易把男人遺忘,變得既無情又陌生。可是在人生的天秤上,又誰是誰非,誰對誰錯呢?
老慶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把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怔服了,都消滅了,他大獲全勝,凱旋而歸。正當他洋洋得意時,他被無數的男人包圍了,那些憤怒的男人手持各種武器圍定他,向他索要女人,呐喊聲驚天動地,男人的汗臭包圍了他。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男人失去了女人,世界失去了光澤,人類會斷種,男女之愛會消失,做為永恒主題的文學作品會殆盡,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老慶驚醒了,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慈愛的媽媽,媽媽日夜操勞,兩鬢斑白,眼眶深陷,眼淚簌簌而落……媽媽也是女人啊!
從此,老慶就像變了一個人,他發誓他要報複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為了避免幹係,大學畢業後他選擇了自由職業者這一職業,靠賣文為生。他思維敏捷,文字秀美,一稿多投,每月也有幾千元收入。他還能巧妙地周旋了一些老板之間,利用老板的實力,出沒於各種夜總會。誠然,也有女老板喜歡老慶這種驃悍的男人。
老慶居住兩室一廳,又是獨身,進入他家的女人各色各樣,每當他雲雨之後,恨不得一腳將對方踹下床去,仿佛這時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偶爾也有浪漫時分,一天傍晚,春雨霏霏,他乘坐一輛公共汽車朝西駛去。中途上來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婦,穿裝時髦,莊嚴華麗,透出一股紅杏出牆的風韻。她身著一件黑色短裙,打著一柄花傘,花傘上的大彩蝴蝶飄啊飄,攪得老慶眼花繚亂。
少婦居然坐在後排老慶的旁邊,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雨幕。
老慶喜出望外,望著少婦豐腴白晢的大腿,目不轉睛。
“這雨下得真是時候,真是好雨知時節啊!”老慶向少婦投去熱切詢問的目光。
少婦無動於衷。
老慶向少婦身邊移了移,一股誘人的杏仁香氣撲鼻而來。
“一個人出門不覺得寂寞嗎?”
少婦側過臉,含情脈脈地望了他一眼,又將頭側向窗外。
老慶拾起地上的一片落葉,自言自語:“輕輕地拾起一片落葉,送給你,啊,這就是你青春的殘骸。”
少婦露出了笑容,她的兩口笑渦漾滿了春意。
“這是你做的詩嗎?”她問道。
“當然,當然,這是鄙人的拙作,才疏德淺,不足為譽。”老慶殷勤地說著。
少婦歎了一口氣:“是啊,花開易見落難尋,青春一過,有誰來收拾我們呢?”
老慶問:“妹妹要到哪裏去?”
少婦摸了摸雨傘上的大花蝴蝶,說道;“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老慶咂巴咂巴嘴:“咱們這是邂逅,有緣份,雨中情……”
少婦笑了笑,這才仔細地上下打量老慶。
老慶覺得有戲,於是試探地將手放在少婦豐腴的腿上,他感到從來未有過的滑膩。
少婦沒有攔阻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老慶的手更加放肆。
少婦扭過臉,淡淡地說:“這還不夠浪漫嗎?”她站起身,撐起花傘,下了公共汽車。
老慶有些茫然,他迅疾地下了公共汽車,去追趕那位少婦,但是少婦進入一輛出租車,轉眼即逝……老慶站在雨幕裏,望著那一樹桃花、杏花、丁香,感到幾絲茫然。
不久,老慶在一家營業舞會認識了一個年輕女人,她生得有幾份姿色,算得上豐乳肥臀,是位離婚女人。舞曲未盡,老慶把她領進家門,這女人見過陣勢,路數十分熟悉,頗得老慶的歡心;你來我往,已是兩月有餘。一天下午,老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男一女擠了進來。那女人正是老慶最新結識的女人。
女人眼淚汪汪,坐在床上一聲不吭。男人一臉怒氣,吼道:“你搞了我的女人,要搞出娃娃來了,你說怎麼辦?”
老慶聽了,愣了一下,說:“她是獨身女人,是我的新朋友。”
“什麼獨身女人?她是我老婆,這是我們的結婚證,”男人從兜裏摸出結婚證,摔在床上。
老慶捧起來一瞧,臉色蒼白,果然是他們倆人,笑微微的。
老慶朝那個女人叫道:“你不是跟我說你離婚了嗎?”
女人嗚咽道:“要離,還沒離呢!他不太行,我們一直沒有孩子……老慶怔了一下。”
那男人說:“沒辦手續,她就是我老婆,你把她肚子搞大了,要付打胎費。”
“多少錢?”
“一萬”,男人斬釘截鐵地說。
“嘿喲,我可是窮得叮當響的人,吃了上頓還得琢磨下頓……”
“不行,你不給我們就住在你這兒了。”男人說著一屁股坐在床上,壓得床板嘎吱吱響。
老慶蔫了,坐在沙發上渾身發軟。
那男人和女人果然住在這裏,擺出居家過日子的姿態,冰箱裏有什麼做什麼,晚上就睡在老慶隔壁的房間裏,那男人的呼嚕打得賊響,一浪高過一浪,很有節奏感,震得老慶徹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10時,老慶拿著存折到工商行取了一萬元,交給了他們。
男人和女人興高采烈地走了。
老慶朝他們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叫道:“你們還借了我的種呢!”
這天晚上,老慶悶得發慌,拿出一瓶二鍋頭,切了半個西瓜做酒菜,獨軟獨酌。酒過幾巡,酩酊大醉。
他思討:“北京的小土妞來詐我,我才不希罕呢,我要找個洋妞玩個痛快。”
老慶說做就做,他乘坐出租車來到一個洋人經常出沒的夜總會,挑選了一個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姑娘,隨她來到公寓。
公寓內燈光閃爍,俄羅斯姑娘跳了一會脫衣舞,僅剩下一條粉紅色內衣時停住了,她微笑著擺了擺手指。
老慶明白她是要鈔票,於是把鈔票扔給她。她把鈔票藏好,然後關了燈躺在床上。
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老慶隻聞到一股刺鼻的腋臭,香水也掩蓋不住她的氣味。
一團白乎乎的水鳥似的東西平展了床上。
“我怕燈光。”她用生硬的中國話說。
我要欣賞風景……,老慶說著扭亮了燈,然後老虎撲食一般撲了上去……老慶楞住了,俄羅斯姑娘的隱私之處出現一片褐色……原來他是一個性病患者。
老慶沮喪地離開了這間充滿晦氣的公寓。
真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他暗暗道。
老慶盡管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也遇到了危機。
兩年前,深夜兩點,雨亭家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
雨亭聽到鈴響,抓起電話。
雨……亭……我不行了,要知道我是為新穎死的,……別了,雨亭,別了,沙……龍……這是老慶十分虛弱的聲音。
雨亭以最快的速度,乘出租車衝到老慶家,手裏還拿著一本《中外名言錄》。
老慶家有兩室一廳,一間做臥室,另一間就是工作室兼采訪室,一個寫字台,兩個舊沙發,電腦桌上電腦是個時髦貨,聯想型天蠍牌的打印機,傳真機、電話機樣樣俱備。壁上有一幅字,是老慶自己題的草書,筆走龍蛇,一般人細看也認不出來是什麼內容,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幾個字。臥室比較華麗,雙人小床,床罩圖案一條龍格外耀眼。床頭櫃上有一無繩電話,旁邊有一組合音響,堆著小山丘似的盒帶,有CD、VCD、錄像帶,白色組合櫃下端是一電視櫃,內有35英寸的彩色電視機,這臥室有二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雨亭趕到老慶家見院門鎖著,旋即翻牆進院,衝進老慶的臥室;正見老慶斜躺在床上,左手腕汩汩淌血,右手邊扔著一柄水果刀。
雨亭抱起老慶,飛也似衝出門,他已跟出租車司機說好,先預付100元,出租車載著奄奄一息的老慶朝醫院急奔。
天色熹微,北醫三院急診室外的走廊裏,雨亭忐忑不安,黃秋水、銀鈴等也聞聲先後趕到。
新穎最後一個來到,她臉色蒼白,一臉歉疚之情。
露露劈頭便問:“你和老慶怎麼了?他險些連命都送了?”
新穎急得落下淚水來。說不出話。
“你讓她慢慢說。”黃秋水道。
大家的眼睛都盯著新穎,隻有雨亭的雙眼目不轉睛盯著急診室的門。
新穎鎮定下來,“我也說不清楚,誰想他會這樣……”
“這下,老慶的現代愛情啟示錄又有了新篇章。”銀鈴道。
“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黃秋水瞪了她一眼。
露露說;“老慶是個很瀟灑的人,他身邊的女孩一攥一大把,簸箕撮,掃帚掃都撮不走掃不盡,怎麼會這樣?”
黃秋水做出老謀深算的樣子,“這回他是找到真感覺了,認真了,可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