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老慶從金薔薇茶屋出來,走上銀錠橋,忽見一輛“胡同遊”三輪車駛上橋頭,一陣風襲來,香氣撲鼻,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仰臥車上,身穿黃鍛旗袍,塗脂抹粉,戴著一副墨鏡。風掀動她的風帽,飄落於地。
老慶拾起風帽,叫道:“那位太太的帽子掉了。”
三輪車夫停下車,老慶舉著淺黃色風帽來到貴婦麵前。
“您的帽子。”
貴婦摘下墨鏡,目不轉睛地望著老慶,老慶見她如此全神貫注,有些不太自然。
“你是……”貴婦遲疑著打量著他。
老慶見這貴婦實在陌生,她三十多歲,厚厚的脂粉蓋住了臉頰,兩顆明亮的眸子閃爍其中,金耳環搖搖欲墜,金色的頭發在風中搖曳。
“你是……老慶?”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我不認識您……”老慶有些茫然。
“家住東單喜鵲胡同10號大院……”
“你是?……”老慶睜大了眼睛。
“我是你的鄰居,汪霞呀!”貴婦興奮地跳下車。
汪霞?就是那個玩皮的小夥伴,那個梳著一對小刷子的小姑娘,當年她不是到美國繼承親戚的遺產去了嗎,20多年了,不見音訊。
“我可認識你,你不是那股勁兒,原型沒變,哈,老慶!”汪霞激動地攥住老慶的手。
“汪霞,真的是你?你的變化太大了。”
老慶有不知所措。
“你爸爸媽媽好嗎?”
“好,好,他們都已經退休了。”
汪霞嬌喘籲籲地說:“我現在到中國發展,今年三月來北京後一直在找你,可是那個舊宅院已經拆遷了,那個胡同已剩下一個尾巴,好想你呀!走,上車,咱們舊地重遊。”
汪霞不由分說,拽著老慶上了三輪車,汪霞對車夫說:“去東單,土地廟下坡……”
一路上,汪霞激動萬分,談笑風生。老慶如墮五裏霧中,就像一個木偶,聽汪霞眉飛色舞地說話。
原來汪霞當年到了美國紐約,繼承了她叔叔的一大筆遺產,成為船王,又在唐人街開了一家很大的中國餐館,生意做得十分紅火。老慶聽了不由感歎:老天爺專扶順風船,汪霞西去,一路順風,買賣興隆通四海。自己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逆風千裏。
汪霞問:“老慶,你現在在幹什麼?”
老慶回答:“賣文為生。”
汪霞說:“別著急,你會有事做。”
老慶笑道:“我不是阿鬥,扶不起來的天子。”
汪霞不由捶了老慶:“你還是那麼調侃,要真是天子這胚子,還真不錯呢。老慶,成家了嗎?”
老慶歎了一口氣,“成了又離了。”
汪霞道:“好,來去自由。”
老慶問:“你呢?”
汪霞道:“我喜歡一個人,無拘無束,女人隻要有事業就很滿足了。我整天忙忙碌碌,顧不上那麼多。”
老慶道:“追你的帥哥肯定不少。”
汪霞道:“但我都覺得他們不懷好意,是奔著我的財產來的,在美國哪裏有那麼多的風花雪夜,有的隻是殘酷的竟爭,盡情的享受。”
三輪車駛進西裱褙胡同,來到一片工地。
汪霞跳下車,感歎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拆了,全拆了,落了個茫茫大地真幹淨!”
老慶道:“你還記得不少詩詞。”
汪霞道:“我雖然入了美國藉,但是不會忘記生我育我的祖國,我在閑暇之時總喜歡翻看中國的古典文學,特別是喜歡背誦朗讀宋詞。對,老慶,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朗誦詩歌。”
老慶憨憨地笑道:“我就是詩人。”
汪霞摸了一下老慶的腦殼,“原來你已經是大詩人了,出詩集了嗎?”
老慶搖搖頭,“沒有,賣不動,人家出版社不給出,隻能自費出版。”
“寫了多少首了?”
“一百多首,代表作是《我的心》。”
“那我資助你出版,大概需要多少錢?”
老慶見汪霞認真的樣子,從心裏感到甜蜜,說:“咱們多年沒見麵,哪能讓你出錢。”
汪霞說:“詩人哪有不出詩集的,到底需要多少錢?”
老慶說:“印個一千冊,有5萬就夠了。”
汪霞遠遠地望在廢墟中孤零零的一棵老棗樹,枝幹挺拔,正什秋景,綠匝匝之中掛滿了紅色的果實。
汪霞感歎地說:“老慶,還認得嗎?當年你帶著我上房摘棗,你穿個大背心,把棗擱進前胸,結果讓洋辣子把你咬得火辣辣地疼。”
老慶的臉上露出笑容,說:“汪霞,你還記得這段故事。我記得,上房時,我膽小不懾上去,你說你得天獨厚上。你先攀了上去,然後讓我摟著你上房。你當時穿著一個大褲衩子,我一拽,不小心拽下你的大褲衩,結果露出一個小圓屁股,就像是隻大蜜桃!……”
汪霞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岔過氣去。
“老慶,你還是這麼幽默,這麼調侃,笑死我了。”
汪霞從皮包裏掏出手機,吩咐司機把車開來,然後來到棗樹前,深情脈脈地望著樹上的紅棗。
“這些棗長得多好,風景依舊。”她自言自語,然後叫過一個施工的工人,塞給他10元錢,讓他搖動棗樹。
紅棗飄灑一地。
汪霞拾起一大捧紅棗,來到一個水龍頭前,擰開龍頭,用水洗了紅棗。
“老慶,來,吃幾個,這是家鄉的棗啊!”
老慶吃了兩顆,隻覺甜到心裏。
老慶問:“汪霞,你媽媽好嗎?”
“她老人家在兩年前去世了,是在美國我的家裏。她在草坪的躺椅上靜靜地離開了人世,沒有任何痛苦,十分安祥。人,悄悄地來到人世,又悄悄地離開人世,這就是生命的規律。赤條條一生無牽掛。”
老慶說:“老人家一生不容易,你父親去世早,好拉扯你和你的哥哥生活,不容易呀!你哥哥在哪兒?”
“他去加拿大渥太華定居了,子孫滿堂,他是我母親的前夫生的。”
老慶吐了一口棗皮兒,說:“我記得他小時候特別淘氣,你媽媽狠是操心。他喜歡用石塊砸鄰居的玻璃。有一次,他砸了我家的玻璃,每到這時候,你媽媽總是揪著他的小雞雞到我家認錯兒,你哥哥也不知疼不疼?”
汪霞又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慶呀,老慶,你總是記得這些黃段子,你換個題目好不好?”
老慶笑道:“你也知道黃段子,在美國有沒有黃段子?”
汪霞說:“世界上還是通用,有人的地方就有黃段子。”
老慶道:“美國都有什麼黃段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汪霞略一沉吟,脫口說道:“我說一個,世間有三種女人不能娶,第一種是電梯小姐,她老是問你要上要下。第二種是售小姐,她老是要你擠進來點。第三種是編輯小姐,她總是要你來稿(搞)。”
老慶搖搖頭道:“汪霞,美國的黃段子比中國差遠了。他們建國的時間還是短,中國都五千多年文明史了,美國才二百多年。我說一個,一名男人犯了強奸罪,被打得屁滾尿流。晚上昏昏睡去,忽然夢見自己的‘小弟弟’與臀部相見。臀部罵道:‘舒服的是你,闖禍的也是你,為什麼挨打的是我?’‘小弟弟’嘻皮笑臉地說:‘這是什麼話兒?我隻不過在那裏張望,是你在後頭錳力一撞,才把我給撞進去的,當然是你受罰。’”
汪霞笑道:“還是中國的黃段子厲害。”
老慶看到一輛寶馬驕車疾駛而來,揚起一片黃塵,在離汪霞幾米處嘎然而止。轎車的司機下來,對汪霞說:“汪總,我到了。”
汪霞招呼老慶上車,轎車湍著長安街向東駛去。
汪霞對老慶說:“今晚我請你吃西餐,咱們到星期五西餐廳。”
老慶一聽汪霞請自己吃西餐,不由心花怒放,這幾天他肚子裏正有點素,西餐也幾個月沒有光顧了。
老慶問汪霞:“你現在住在哪兒?”
汪霞望著飛馳而過的車流人流和周圍的景物,她正沉浸在喜悅之中。
“我住在碧麗花園,在燕莎那邊。北京變化實在太大了,綠化也不錯,大樓起來不少,馬路也開闊多了。就是人多車多,倒是不寂寞。”
汪霞望著國貿大廈,欣賞著背後的藍天白雲,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愜意。
從國貿大廈住北一拐,在星期五西餐廳前停下來。
汪霞拉著老慶進入星期五西餐廳,上了二樓。
一位服務小姐問:“吸煙嗎?”
老慶點點頭。
汪霞說:“今天不吸了吧,我最怕煙味。”
老慶點點頭。
汪霞說:“多喝點啤酒,煙癮就不犯了。”
二人揀了一個僻靜處坐下來。
老慶聞到一股股牛排的味道,覺得非常親切。
汪霞要了兩個美國牛排,一盤沙拉,一個烹大蝦,兩碗俄羅斯紅薯湯,一碗意大利牛肉麵,兩大紮黑啤。
服務小姐依次端上菜肴,汪霞與老慶對飲,十分快樂。
汪霞問老慶:“老慶,你說我在中國投資什麼才能掙大錢?”
老慶想到金薔薇文化沙龍,於是說:“改造一個金薔薇大廈,重點發展文化產業,組合人才資源,做到人盡其才,才盡其利。”
“為什麼叫金薔薇大廈?”
老慶就把金薔薇文化沙龍的來龍去脈,雨亭、飛天、黃秋水等人的業績細細敘說一遍。
汪霞在美國就聽說過詩人飛天、黃秋水,也聽說過黃秋水與伊人傳奇般的愛情經曆,她對金薔薇文化沙龍甚感興趣。
汪霞說:“市場的竟爭說到底是人才的竟爭,毛澤東當年也說:‘世界上隻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跡也可以創造出來。’這個沙在繪圖儀得好,它既能以聚集人才和氣,又能穿針引錢,實現人才資源的整合。這個沙龍應當辦成中國最大的文化沙龍,把才子佳人都吸收進來的,既有名星、影星、歌星、名作家、名畫家,又有名記者名律師、著名企業家,智商高,人品正,才學豐,資源多,這可是個寶庫。”
老慶說:“真是滿園春色關不住,支支紅杏出牆來。”
汪霞說:“到時候可以請一些國際文化交流,設壇講學,互通有無,溝通信息,造福人類。老慶,你雲過巴黎嗎?”
老慶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我連朝鮮、越南也沒去過。當年到了海拉爾,想到俄羅斯邊貿城市看看,結果身份證丟了,也沒去成;就是到呼倫貝爾大草原轉了一圈,我想那兒離蒙古近,就等於到蒙古大草原。”
汪霞把半截大蝦塞進嘴裏,‘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黑啤。
“巴黎是世界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巴黎聖母院、塞納河、凱旋門、旺多姆圓柱,這些名勝古跡,應有盡有,你應該去看一看,到時候我請你看一看。”
老慶住了叉子,為難的說:“我口袋可沒有那麼多錢,旅遊一趟需要一二萬。”
汪霞說:“我請你去,讓法國總統希拉裏接見你,接見一個中國民間文化領袖。”
老慶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老慶其實不怎麼刷牙,每早一次,也是對付,用個爛牙刷,往嘴裏,左掏掏,右掏掏,就算完事。他是天生的牙白,牙齒長得整齊。
“老慶,我喜歡你的牙齒,白得像象牙。”
老慶笑笑,“象牙?那是經過加工的,原始的象牙不一定那麼白。”
汪霞兩隻眼睛笑成一條縫,“老慶,你真可愛,拿起針當捧槌。”
老慶仔細端詳著汪霞,說:“汪霞,我覺得你跟小時候就像是兩個人,我記得你小時候,十分瘦小,又黑又瘦,兩隻眼睛又黑又亮,就像一對水銀。說話時挺神氣,一對小刷子高高地翹著,像要翹到天上去,胸脯平平的,就像小搓板。”
汪霞說:“都是吃那些烏龜忘八蛋吃的,身體吃胖了,被大西洋的風一吹吹白了,乳房是墊起來的。”
老慶說:“美國人也講究美容?”
汪霞點點頭:“當然,愛美之心,人人有之。”
老慶又喝了一會兒,指著汪霞說:“汪霞,你怎麼變了兩個人?是雙胞胎嗎?”
汪霞說:“老慶,你喝高了,這麼一會兒苜功夫,喝了三大紮。”
老慶擺擺手說:“沒高,沒高,遠親不如近鄰,二十多年的法小,見麵高興,高興!服務員,服務員!”
一個女服務員應聲而來。
“再來兩紮!”老慶朗聲叫道。
“沒關係,汪……霞,今晚這錢我來付,別看我兜裏就有200多張大毛票,可我有存折,到銀行的取款機裏取,這小卡一插進去,這錢就來了!”老慶從錢包裏帛出一個儲蓄卡,搖晃著。
老慶搖晃著站起來,用手做了一個手槍的動作。“汪霞,你老實坦白,你是不是那邊過來的?”
汪霞說:“老慶,你喝多了,坐下來。”
“我沒多,沒多心,你就是那邊派過來的梅花黨,美國中央情報局,還是布什總統,你是多麵間諜。二十多年不見,你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你冒充美國的富婆……”老慶繼續搖晃著。手裏托起大紮“咕嘟嘟”又喝了半紮。
汪霞有些不悅,但是忍住了。她望了望四模周人們都在各自就餐,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旁邊一對情侶,情感依依,正沉浸在對視的幸福之中。
汪霞叫過一個服務員,問:“你們這兒有醒酒藥嗎?”
服務員搖搖頭。
汪霞走到老慶旁邊,掏出手絹擦試著老慶下巴的酒漬。
老慶一把推開她,哈哈笑道:“汪霞,你這個梅花黨的聯絡員,想用美人計來勾引我,你的接頭信物,那隻繡花鞋呢?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我就是一隻蒼蠅,可愛的小精靈,我不怕凍死!凍死我又有什麼稀罕?一隻蒼蠅倒下去,千萬隻蒼蠅站起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汪霞哄老慶道:“老慶,咱們還是不做蒼蠅,還是做梅花吧。”
“梅花,梅花有什麼了不起?它不敢在春天開,怕跟百花鬥妍;不好在夏天開,不敢跟蓮花比美;不敢在秋天開,不敢跟菊花比清潔;它偏偏躲到冬天開。冬天,冬天,百花都凋零了,白茫茫一片,它隻有躲在冬天哭泣。哭泣,哭泣,可哭泣!啊,汪霞,你不是梅花,也不是蒼蠅,你是一處片早霞,升起來給人間光明,給人間溫暖,你升起來是一片火焰,落下時是一攤鮮血,啊,一大攤鮮血!紅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紅得讓百花羞怯,紅得讓老慶心跳!老慶已經不是從前的老慶了,他長大了,他長出了胡須,長出了毛毛……”
汪霞生怕老慶醉後生醜,連忙付了錢,把他推進車裏。
老慶倚在汪霞的肩頭,轎車向北馳去。
汪霞心緒有些淩亂,隻覺老慶頭一歪,一股穢物噴灑在汪霞身上。
汪霞慌忙推開老慶,讓他斜倚在玻璃上,然後掏出手絹拚命地擦著,並拿出一瓶法國香水悄悄灑在車廂內。
“汪總,去哪兒?”司機問道。
“碧麗花園,”汪霞頭也沒抬,小聲地說道。
碧麗花園是北京東北一座華麗的公寓,天已大黑,轎車在碧麗花園前停下來,汪霞費力地扶出老慶。
“汪總,我來幫你。”司機走過來。
“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我的電話。”汪霞說完扶老慶進了電梯。
老慶醉得不醒人事,汪霞扶著他出了電梯走進自己的房間,把他輕輕放在床上。然後拿過一個熱毛巾擦去他身上的穢物,又在屋裏噴了些法國香水。
香水漫漫散開,屋內彌漫著溫馨的香氣。
老慶靜靜地躺在寬大的床上,均勻地呼吸著。
汪霞脫去他的一雙皮鞋,隻覺一肌異味撲鼻而來。汪霞聞到這種異味,不介瑣有嗔怪,反而“噗哧”一聲笑了。
她想起少時的一幕情景:
那是汪霞9歲時,赤日炎炎的中午,老慶到汪霞的窗前喚她。
“汪霞。”
“老慶,做什麼?”汪霞一骨碌從床上躍起來。
老慶隔著窗戶笑道:“汪霞,我看見你的小奶子了,平平的。”
汪霞一低頭,原來天太熱,她僅穿著一個大花褲衩。
汪霞叫了一聲:“討厭!”慌忙穿上背心和短襯,一溜煙出了門。
老慶牽著汪霞的手來到後院,竄上了房。
老慶摘棗,汪霞裝棗,一忽兒裝了一書包。由於上回老慶把棗藏在背民心裏,洋辣子刺痛了他的小胸脯。
尖尖的戈棗,泛著光亮;紅紅的圓棗,紅得耀眼。
“差不多了,老慶,夠吃的了。”汪霞招呼著老慶。
老慶一屁股坐在房頂上。
汪霞道:“這裏太熱,找個樹蔭。”
汪霞牽著老慶的手來到一片棗林下麵,正好有個牆垛。
兩個人坐下來。
“汪霞,靠著我。”老慶虛著雙眼,美美地打了一個哈欠。
“美的你!”汪霞價值在他身邊,掏出書包裏棗吃起來。
“誰在房上呢?”房裏傳出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老慶爬起身,從房頂凸起的一角玻璃往外一望,隻見北屋的胖劉嬸正撅著一個大白屁股蹲在那裏。
老慶小聲對汪霞說:“壞了,這是咱院的茅房,胖嬸正在那兒蹲坑呢!看你找的這個地方,我說怎麼這麼大的味呢!”
汪霞平時最怕胖劉嬸,她說話大嗓門,放屁如雷,夜裏打呼嚕,左鄰右舍都聽得見。
汪暇中著老慶接連越過兩個屋頂,來到一個平台上。
兩個人相倚著坐下來。對麵是一株桑樹,旁邊有一株古槐,知了不停地鳴叫。
汪霞指著一個個由細絲牽著的小綠蟲叫道:“吊死鬼,老慶,你怕嗎?”
老慶瞟了它們一眼,滿不在乎地說:“我才不怕呢!它們都是小動物。”
汪霞說:“老慶……”
老慶說:“我還沒老呢,等我七老八十時你再叫我老慶行不行!無才十一歲。”
汪霞說:“就叫小慶,小小慶。”
汪霞癡迷地望著無雲的天空,說:“人不老有多好,我媽媽年輕時可漂亮啦,大粗辮子又黑又亮,能夠著屁股,我見過她那時照片,可是現在她發胖了。”
老慶把一個棗核吐出來,說:“你媽還不算老,我奶奶才能算老,她的頭發都白了,像一處,走路要用龍頭拐,把龍須都磨沒了,龍頭成了禿頂,她走路這樣……”
老慶學著奶奶走路的樣子。
汪霞忍俊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汪霞問:“小小慶,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老慶點點頭:“人死了,埋在地下,慢慢就腐爛了。如果燒了,就化成一股煙沒了,無影無蹤。我想,人就是這麼簡單。”
汪霞說:“我們班同學說,別的星球也有人,火星上可能就有人。”
老慶說:“你說的是外星人,也可能是三頭六臂,也可能是長著翅膀。反正有空氣,有水,就可能有人。”
汪霞說:“人都是猴子變的,現在的猴子能變成人嗎?”
老慶沉吟了一下,把年輕涕塗在房頂上,說:“語文老師說,主要是時代不同了,環境變化了,現在的猴子變不了人了。”
汪霞說:“我聽老師講,曆史上也有女人統治整個世界的時候。”
“那叫母係社會,女人是國王,男人聽女人的調遣,但這時代永遠過去了。”
“你胡說!誰說這個時代永遠過去了,我就是國王!”
“你?”老慶譏諷地看了她一眼。“誰叫你蹲著撒尿的!”
“我也能站著撒尿!”汪霞說著站起來,掀起大褲衩,一股熱流順著她的腿嘩嘩淌下來。
老慶看呆了,他脫下鞋,一股異味撲年輕而來……“臭腳!汗腳!”汪霞大叫著,落荒而逃……汪霞從回憶中返回現實,老慶仍在熟睡。汪霞拿過一張薄被給他蓋上,然後到另外一個房間睡了。
第二天早晨,汪霞起床,走進老慶睡覺的房間,隻見床上空空,老慶不知到哪裏去了。
汪霞感到納悶,她到幾間屋子都看了,沒有老慶的蹤跡。
汪霞走進衛生間,隻見老慶仰麵倒在地上,仍在熟睡,馬桶被他坐倒了,斜在一邊。
汪霞看了,不禁暗笑;這個老慶,酒勁真夠大的,居然把馬桶都坐翻了。
汪霞走過來,提起老慶的褲子,把他扶到床上。
直到下午,老慶才醒過來,他看到汪霞笑微微地望著他,不由吃了一驚。
“你是誰?你不是弄玉?我怎麼到了這裏?”老慶怔怔地望著剛做完美容的汪霞。
汪霞大聲說:“我是汪霞,你小時候的鄰居,什麼疼玉。”
老慶拍打著腦袋,連忙說:“喝多了。喝多了,原來是汪霞。汪霞,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家,碧麗花園。”汪霞大聲叫道。“疼玉是誰?你的前妻?還是其它什麼女人?”
老慶笑道:“是弄玉,湖南的一個小姑娘,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麼意思?是情人吧。”汪霞問道。
老慶拍打著腦袋,連聲說:“喝多了,實在喝多了,我喝了有兩紮多,別說星期五,就是星期六,我也不去了。”
汪霞扶老慶起來,說:“你去浴室洗個澡,晚上請你去全聚德烤鴨店,咱們吃烤鴨,不喝酒。”
老慶跳起來叫道:“烤鴨不能吃,現正鬧禽流感,飛禽不能吃,越南都死人了。”
汪霞道:“沒那麼嚴重,北京鴨沒事。”
老慶道:“你沒聽說,烤熟的鴨子飛的!”
“雞不能吃,鴨不能吃,怕禽流感,鵪鶉不能吃,鴿子不能吃,怕禽流感,牛不能吃,怕瘋牛,果子狸不能吃,怕非典,那還能吃什麼?豬,現在身價百倍了,你看豬那洋洋得意的樣子,鯉魚價都跳龍門了。”
“上東來順涮羊肉吧,那是內蒙古錫林郭勒大草原小綿羊的肉,又鮮又嫩。”
老慶咂巴咂巴嘴,好像已經嚐到小綿羊鮮美的羊肉了。
就在老慶喜逢二十年前兩小無猜的小女伴時,雨亭也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幸會。
夢苑是雨亭人生中第一個紅顏知已,也是讓他嚐盡人生高潮的優秀女性,詩人雨亭無法用詩篇語言來形容夢苑的美麗和溫柔,嫵媚和風流,隻有四個字“天生尤物。”
在圓明園的廢墟,透過曆史的投影,他認識了正在大學中文係讀書的夢苑,楚楚動人、憂鬱可餐的這位南國小姐與雨亭一見鍾情,雙雙墮入愛河。夢苑是出類拔萃的那種女人,風姿綽約,多情嫵媚,烏黑的瀑布似的長發,映襯出瓜子形的秀色可餐的臉;深澈如水的眼睛,透出幾絲憂鬱:微呈弧形高鼻梁,一對銀葫蘆般高聳的乳峰,剔透玲瓏……她的美貌在街市男人的羨慕的目光中往往更多地體現出來。有一次她到王府井大街買東西,一個怯生生的小夥子一直跟隨她到美術館門前:她停下了,那小夥子臉漲得通紅,羞澀地說:“你太美了,簡直是一幅藝術品。”
她聽了,傲然一笑,輕盈地走了。
小夥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怔住了。
她時常感到委屈,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丈夫好像無所謂,在家時總是把她關在屋裏。丈夫到外麵不知忙些什麼,總是很晚才回家,有時幹脆睡在朋友家裏。由於門當戶對,她與他組成了家庭,3年後生了一個兒子。她的父親是個司局級幹部,“文革”自盡。公公是某單位局長,婆婆是某單位人事處長,如今都已退體在家。她通過公公的關係,從一個中學教師調到一家出版社當編輯。公公的呆板,婆婆的刻薄無情,像兩座大山重壓著她,使她喘不過氣來。公公和婆婆在“文革”中都頗得意,整人整慣了;粉碎“四人幫”後,無所事事,因此把整人的習慣用在兒媳的身上。最為可笑是在家裏的電話上偷偷安裝了一個竊聽器,專門竅聽她與外界通話的內容。她把滿腹委屈和怨憤全理在心底,有時偷偷拭淚,怨恨丈夫經常夜不歸宿,埋怨丈夫所在單位沒有住房。兩年前她決定投孝北京的大學,以擺脫家庭的羅網。她天性聰慧,博聞強記,居然考取了京城八大學院中這座有名的文科大學。
她叫夢苑,顧名思義,仿佛是生都恍惚夢中,考入大學時本來想換一個名字,可是挖空心思,搜盡辭典,也沒有找到更合適的好名字。
25歲以前我是一個非常規矩的女人,算是賢慧的妻子吧,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讓人窒息的家庭改變了我,或者應該說,是本性不安的我衝破了家庭的壓製……“有一次,編輯部組織去山區野遊,夜宿帳篷。編輯部副主任是個40不惑的男人,長得有點像日本的影星高倉健,他平時寡言少語,後來我才知道,實際上他早就盯上了我。這天晚上吃過晚飯,他約我去外麵遛遛。我跟他來到一個風景秀麗的山坡,他向我講述他家庭生活的苦悶,說起來淚水涔涔,我被感動了,聯想自己的家庭生活,同病相憐。再後來,我不說你也明白,不知怎麼,我愛上他了,這是我的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我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丈夫,如急風暴雨,勢不可擋。我沉浸在愛情的熱浪中,不能自拔,幸福得發狂,常常徹夜未眠。可是我錯了,他愛的是我的容貌,我的身體,不是我的靈魂。3個月後,他又開始追逐另一個漂亮的女孩,我像一個幼稚的孩子苦苦懇求他,並願意離婚嫁給他。沒想到他卻是那麼無恥,竟當著我的麵和那女孩……我簡直氣瘋了,多少次跑到江邊,想投入洶湧澎湃的江水。可是我為什麼要死呢?該死的應該是他,這個玩弄女性的家夥,這個負心的家夥。我病倒了。生病給了我反省的機會,病愈後我想投入新的生活,可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這時同屋的一個編輯非常同情我,他經常照顧我,我倆也很聊得來。同情可能就是愛情的橋梁,漸漸地我們產生了感情。他長得不帥,甚至可以說有點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敲鍾人。但是他心地善良,而且很俠義,你知道,我特別喜歡俠義的男人。他很有才學,知識淵博,說話挺幽默。有一次借出差的機會,我們到雲南西雙版納去了,這是一次浪漫的旅行,人生難得有這樣的浪漫。西雙版納的密林,更是夢一般的美。那令人難以忘懷的小竹屋,清澈的泉水,壯麗的傣家姑娘,多姿多彩的民俗,蓬勃的綠色生命……真叫人心醉。”
說到這裏,夢苑忽然不說話了,眼裏湧出晶瑩的淚珠。雨亭俯下身問她,她還是一言不發,雨亭擁緊了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說道:“沒過多久風言風語多起來。丈夫跑到編輯部大鬧,當眾打了我一耳光。那個男人不敢理我了,私下對我說:‘夢苑,謝謝你給我的幸福,我終身難忘,我會把它珍藏在心底,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好同事。’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理解他,他性格懦弱,何況他還有一個賢慧的妻子……”說到這裏,夢苑己是淚流滿麵。
雨亭端了一杯溫水給她,她喝了一口,“人生真是有趣,我和另一個同事明明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隻是平時聊得來,他時常幫助我看書稿。可是又有不少風言風語。那個同事的妻子是個醋瓶子,聽到傳聞後,風風火火跑到編輯部,口口聲聲要跟我上法庭。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哭笑不得。那個同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走他的妻子,又是一場風波。”
雨亭笑道:“你在編輯部成了知名人物了。”
夢苑苦笑道:“我哪裏願做這個知名人物,你開我的玩笑,真壞!”
夢苑用小拳頭捶打雨亭,雨亭躲過了。
“去年春天,我那位同事來了,他出差路過北京順便來看我,我知道他一直背著黑鍋,家裏鬧矛盾,冤枉了他,索性將錯就錯,於是……”
雨亭正聽得津津有味,忽聽一聲悶雷,一忽兒下起瓢潑大雨,屋內一直沒有開燈,一片黑暗,幾道閃電,照亮了夢苑雪白的胴體。她慌忙來到窗前,隱到窗後,悄悄向外張望,拉上了窗簾。
“弩,弩,弩……”有人敲門,屋內可以看到外麵巨大的投影。
夢苑示意雨亭不要開門,雨亭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
“踢踢遝遝”的腳步聲,敲門的人遠去了。
夢苑飛鳥般撲到雨亭的懷裏,雨亭見她的胸前泛著亮晶晶的一片雨滴,輕輕地把它擦幹。
“你冷不冷?”他問她。
她搖搖頭。“渾身是火,火燎燎的。”
“剛才敲門的是誰?”
“可能是同學,說起來挺有趣,有一次,班上的一個男同學喝醉了,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我們的房間,躺在我的床上睡著,我隻好退了出去。”
雨亭瞧瞧窗外的天空,說:“我要走了。”
“今晚浪漫嗎?”
“故事挺浪漫,以後我不寫詩了,寫小說。”
“一定要把我寫進去。”
“當然,你是主角。”
兩個人穿好衣服,開了門。
夢苑送給他一把傘。
“雨還在下,拿著傘。”她旋風般地吻了他的臉。
這一個星期三的上午,夢苑沒有課,兩人約好到紫竹院公園遊玩。
下午3時,園內遊人寥寥,夢苑和雨亭走上一座石橋,來到一片紫竹林中。
夢苑今天換了一件黑色鑲白邊的連衣短裙。更添了幾分俏麗。
天有點陰,沒有明亮的陽光,但還是清新明朗。雨亭給夢苑搶了幾張快照。
“夢苑,你知道紫竹院的別名嗎?”
“情人公園。”夢苑嫣然一笑。
“沒有你不知道的。”
我昨夜根本就沒睡,有個男同學跟我聊了一宿,把一捆蠟燭都用光了。
雨亭聽了心下一沉。
“你猜我的本性是什麼?”夢苑略帶調皮地微笑著望著他。
“本性風流!”雨亭道。
她自豪地點點頭。
“我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老婆。”她又是嫣然一笑。
竹林中有一個石凳,上麵漂著幾片枯黃的竹葉。
一大片陰雲急急地從他們頭上飄過,天色暗了下來,他們走入後麵的一片假山。
一聲悶雷,下起大雨,天地間變成一片細密的蒙蒙雨幕。
雨亭牽著夢苑的手鑽入一個山洞。這個小山洞勉強容下兩個人。不遠處有一片黃燦燦的丁香,在大雨中奇異地爆發出濃鬱的芳香。
你看,黃丁香!夢苑指著那片金黃叫道。
雨亭跑過去摘了一束回來,遞給夢苑。
夢苑吻著黃丁香,有說不出的愉悅。
不久,雨過天晴,一道彩虹出現在天邊。夢苑衝出山洞,興奮的跳啊,笑啊,雨亭背起她,向山下走去,走入朦朧的丁香從中。
穿過丁香叢,翻過幾個翠綠的山丘,走上一條小徑。已從雨亭背上下來的夢苑,牽住雨亭的手向門口走去。
忽然,夢苑站住了,用心聆聽著什麼,她的臉上露出莊嚴的神情。
教學的鍾聲!一定是哪一對新人婚禮的鍾聲……雨亭也隱隱聽到了,一陣陣鍾聲顫動著,蕩悠悠傳過來,動人心魄。己是傍晚時分,前麵一片蒼翠,天際一片青黛色。暮靄中的夢苑麵容異常蒼白,她牽著雨亭的手,喃喃自語:“我沒有這個福氣……”
她眼裏滾出晶瑩的淚珠……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雨亭又如約來到夢苑的宿舍,門開著,屋內沒有人。
他到校園裏一個閱報欄前看了20多分鍾報紙,再回夢苑的宿舍,還是沒人。
他有些失望,也有幾分納悶。夢苑是不會失約的,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又來到學校傳達室,打了夢苑的呼機,可是仍然沒有消息。
一種不樣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甘心,又來到夢苑的宿舍,進到室內,這才發現,夢苑身著一件米黃色的連衣裙,平躺在床上,一股酒撲鼻而來。
雨亭走近夢苑,她喝醉了,朦朦朧朧睡著。她的左胳膊有劃傷,滲出血跡。
“夢苑,你怎麼了?”
雨亭坐在床沿上,用手輕輕推她。
她哼一聲,埋在枕間的臉露了出來。她滿臉通紅,睜開雙眼,也是通紅。
“有誰知我心啊……”她長歎一聲,晶瑩的淚水湧泉般順著眼角滾淌下來,濕了枕巾。
在這以前,雨亭十分喜歡她,但還沒有情愛的感覺;可是現在,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從這一刻起,雨亭覺得自己真正愛上了夢苑。
愛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他(她)的幸福而高興,為使他(她)能夠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並從這當中得到快樂。
男人通過女人獲得解放,女人在解放了的男人那裏獲得自由。雨亭守護著夢苑,直到她沉睡。
第二天下午,雨亭和夢苑來到天壇公園。古柏森然翁鬱,遊人寂寞,四周靜悄悄的;他們被一種聖肅穆的氛圍籠罩著,簇擁著。在一株巨大的古柏前,兩個人久久接吻。夢苑的臉發燙。她小聲地說:“叔本華說,男人的愛情,從他得到肉體滿足的瞬間起顯著減退,不管哪個女人,在他看來都比自己的女人有魅力。因為他是指望變化的。與此相反,女人的愛情是從這個瞬間起驟然增長的。”
“瓦西列夫說,一個男人不論有多少浪漫史,在他的心裏往往有一個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所代替的女子。”
“吻是一個向嘴訴說代替了向耳朵傾吐的秘密。”
“吻是靈魂與靈魂相遇在愛人的嘴唇上。”夢苑說到這裏,又補充了一句,“女人即使與男人交合也不會輕易和男人接吻。”
雨亭被臂彎中的這個精靈般的女人深深地沉醉了。他說:“戀愛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詩人,夢苑,你看你也成了詩人,你的語言多麼像詩的語言。”
“情人的希望仿佛是意識中的一粒種子,隻要一生根,就飛快的成長。”夢苑用纖細的左手撫摸著雨亭的腳膛。
“建築在美貌上的愛情,一旦美貌消失,它也會隨之消失。”夢苑小心盯著雨亭。
“我一旦愛上一個人,不僅愛她的容貌、身材、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而且愛她的精神、她的靈魂、她的性格、她的思想。”
夢苑笑了,“這不是你說的,是俄國的東爾尼雪夫斯基說的。”
雨亭抱緊了她,“你看的書還真不少。”
夢苑眉毛一揚,“那當然,文學係的高材生嘛。”
雨亭見她那副嬌美的樣子,忍不住又吻了她的臉頰。
夢苑的雙眼清澈如水,望不到底際。
“老年是女人的地獄……”她的眼神浮現幾絲優鬱。
“風流的女人,有年輕時的快樂:忠情的女人,有年老後的安逸。”
“不知為什麼,我的一個女學生說她有妓女心態。”
夢苑不作聲了。
許久她才抬起臉龐,“一對情侶如果要想長久,就必須彼此都增強魅力。”
雨亭小心地撫弄著她的柔發,“我不相信人一生隻能愛一次,我也不相信人一生必須愛許多次,次數不說明問題,愛情的容量即一個人心靈的容量。你是深穀,一次愛情就像一道洶湧澎湃的江河,其它的愛情不過像這條江河上奔騰翻卷的浪花……”
夢苑忽然臉頰通紅,呼吸急促,雨亭感到她渾身顫抖。
“你怎麼了?”雨亭問她。
她沒說話,整個身體像一條蛇纏緊了他……“你怎麼了?”雨亭問她。
“雨亭,我太快樂了……”
雨亭和夢苑在崇文門便宜坊烤鴨店吃完晚飯,走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晚霞染紅了天際,遠處東單公園的紅亭時隱時現。車輛川流不息,行人來去匆匆,正是下班高峰時間。雨人走過街天橋,未抵橋中,雨亭看到下麵人頭攢動,一片喧囂,仰頭向天,殘陽似血,周圍一片墨藍,不由得脫口說了句:“魂斷藍橋……”
夢苑一聽,心有所悟,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緊緊擁抱雨亭,發狂地接吻。
雨亭恍入仙境,真真感到了人生的妙處。心有靈犀,真是古今中外,讀破萬卷,描述愛情的篇章層出不窮,情景百論不厭,唯獨這一章最是真切。他隻疑惑自己在夢中,用手掐了掐自己,竟毫無知覺……四年的大學寒窗生涯就要結束了,夢苑滿載著學業的收獲,人生的真諦,豐收的喜悅。
她給雨亭打電話,邀他當晚到王府飯店用餐,這是他們至今最後一次會麵。
王府飯店的自助餐廳裏,燈光搖曳,菜肴琳琅。
夢苑一改平日的發型,挽了一個烏黑的雲髻,滿麵豐采,身穿一件薄如蟬翼的黑色緊身衣裙。
“雨亭……”她用慣有的悅耳動聽的柔聲招喚他。
雨亭在她對麵坐下了。
“最近好嗎?”
雨亭點點頭,顯得有點緊張。
夢苑叫服務員端來兩杯法國紅葡萄酒。高腳杯裏,紫紅色的酒漿映照著通紅的蠟燭。
夢苑的臉嬌紅如酒,兩顆笑渦似兩個紅櫻桃。
她顯得有些莊重。
“雨亭,你說我是一個好女人嗎?”
雨亭點點頭,苦笑著:“算是吧。”
“不是一個打滿分的好女人,有點勉強,對吧?”夢苑的一雙大眼睛,爍爍地望著他。
夢苑開門見山地說:“我最近回了一趟家,辦了離婚手續,我解放了!”
雨亭道:“還去了一趟普陀山……”
“老慶的嘴好快,心蕊不像他。對,然後從海南直達普陀山,是和我的新婚丈夫去的,就是那個你在機場見過的同學,比我小6歲……”
“我祝福你……”雨亭一本正經地說。
“是真心的嗎?”她把胳膊並攏胸前,笑望著他。
“我想會理解的。女人視婚姻為生命的歸宿,男人一般視婚姻為人生旅途的異站。許多女人一心投向婚姻,有的男人的心常在婚姻之外流浪。他對我一直執著,我也欣賞他。總而言之,我想有個家,一個溫暖如春港灣。我這條船實在太疲憊了,需要靠岸了……”
夢苑把一隻炸蝦夾到雨亭麵前的碟子裏。
“這些年謝謝你給我的愛……我們還是朋友,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夢苑的眼睛裏泛出感謝的目光。
夢苑目光裏的濕潤一閃即逝,又說道:“我就要離北京了……”
雨亭聽了一怔,心砰砰地跳。
“他的家在浙江,我畢業後要到他的家鄉去,已分配到當地的電視台,做電視節目主持人……”
吃過飯後,夢苑把雨亭帶到5樓的一個房間。這是一間客房,房內布置優雅,床頭上櫃上放著一個彩色花瓶,插有一束紅玫瑰。
夢苑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錄音機,扭動了開關,播放出阿拉伯音樂《謎》。美妙,動聽。
夢苑把燈光調暗,然後到衛生間洗浴。
衛生間裏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雨亭坐在沙發上,仿佛覺得自己的心擴展了,在這明淨的夜晚,他的心中仿佛充滿了細聲密語,無數仿徨苦悶的欲念都在他心中突然蠕動起來,像有一種吸引力把他和這充滿生命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了。在這柔和的夜裏,他感到神秘的東西在顫栗,不可捉摸的希望在悸動,他聞到了一種幸福的氣息,但這種氣息又是漂忽不動的,他的心既快活又惆悵,既幸福茫然……夢苑出來了。
她像那幅裸體油畫。
雨亭怎麼也看不清她。
她輕盈盈地走來……雨亭感覺到了她灼熱的呼吸。她縮在他的身上,她的手觸及到他的頭,她的濕濕的散發,落到了他的臉上。
雨亭聞到了這頭發獨特的香氣,他的頭昏眩起來。一種奇怪的不可抗距的力量驅使他雙手擁住了她,拉向自己……她那富有彈性、灼熱、飽滿的胸脯緊貼著他的胸脯,他的心跳快而激烈,他感覺到了她光滑柔軟的身體……人世間的一切都無影無蹤了。一切都在盤旋,美妙的音樂在回蕩、升華……他有點恍惚。
他仿佛飛向北極光。
那令人難忘的奇景在搖晃,閃著霓虹的色彩,用自己的美麗誘惑人……雨亭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觸到夢苑那劇烈的青春胭胴體,他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好像在飛。
夢苑的秀發像瀑布一樣飄灑著,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偷悅升騰起來,震顫著傳遍全身。她的聲音由於激動而硬塞,一時諳啞無聲,一時重又響亮起來:“雨亭……這是最後的晚餐……我謝謝你,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升騰的音樂在屋裏彌漫、回蕩……夢苑幾乎是從心裏升騰出這麼一句:“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雨亭在心裏說。
雨亭總是默默地為夢苑祝福,祝福這個他生命中的第二女人。他有時在夢中與她相會,但第二天早晨醒來,夢中的情景卻忘得一幹二淨,隻記得那玉筍般的身材,瀑布般的長發,那朦朦朧朧秀美的臉龐,他相信夢苑的那個小同學能夠給她帶來幸福,他雖然小她六歲,個子也比他矮小,但是一雙眼睛充滿了堅毅和自信,他對她忠心耿耿,她也覺得漂泊的般已經駛入了溫馨安的港灣,她與雨亭無法結合,心又不能總在飄泊,遊離不定,船遊累了,心疲憊了,身心俱疲,總應該靠岸了。
夢苑已經到了北京,她在黑龍江駐京辦事處的賓館給雨亭回去電話。她是用手機打的。
雨亭又驚又喜,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熟悉而親切的聲音了,夢苑就像一個強力的磁場緊緊地吸住他,聲音是那麼溫柔,甚至帶點俏皮的味道。
電話是中午打來的。
“你在哪兒?”
“我在班上,出版社。”
“又忙著編稿,精神文明的傳播者。”
“你住在哪兒?”
“黑龍江駐京辦事處。”
“我到你那裏去。”
“石濤也來了,我們一起出來見見世麵,溝通一下信息,想換一換發展的思路,老呆在那個鎮子裏,真成了世外桃源了。石濤是個實幹家,但是思路上還需要更新。我準備和他到北大、清華看一看,再找國家體改委的老同學聊一聊……”
雨亭遲疑了一恥,又說:“那咱們去圓明園遺址公園?”
夢苑咯咯地笑了,她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真實。“你還想讓我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呀,天涼了,那兒太淒涼。”
“那我請你吃烤鴨。”
“雨亭,你真好,還記得我的嗜好,現在鬧禽流感,誰還敢吃。”
“那咱們去王府飯店……”
雨亭心裏非常清楚,那是他和夢苑最後一次見麵的地方,那是夢苑精心安排的,五樓的一個曖意盎然的房間,音樂融融,燈影搖曳,花香沁人,交股而歡。那是最後是晚餐,兩個人依依難舍,熱吻難分……對方一陣沉默。
夢苑說:“不用太破費了,去民族飯店四季萬吧,在我們兩個人的中間距離,傍晚6點見。”
傍晚差10分6時,雨亭就已在民族飯店二樓的踏青單間靜靜地等候夢苑。
自從上番分手,他們已經有三年多未見麵了,這之中通過一些電話,基本上都是夢苑打來的,雨亭不願過多幹擾她的生活,因而很少主動給她打電話。
不知怎麼,雨亭有些緊張,用“心潮未平”四個字來形容不為過。
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門開了,夢苑走了近來。
“雨亭!”夢苑親切地喚道。
“夢苑!”雨亭從沙發上立起來,撲向夢苑。
雨亭攬住了夢苑兩隻溫熱的小手,她的手十分綿軟。
“雨亭,你還是那麼年輕,那麼帥氣!”
夢苑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到此為止亭。
夢苑仍是那麼神采奕奕,風度翩翩,她比以前略胖了一點,但顯得更加豐腴,成熟,雪白的風曳緊緊束住她窈窕的身材,一雙白無能的皮鞋鑲著花束。
“夢苑,這些年你好嗎?”雨亭有此激動,眼角溢出了淚花。
夢苑見雨亭動情,也被感染,她牽著雨亭的手坐到座位上。
夢苑脫去風衣,露出紫色的裙子,紫色的色澤襯出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她平時不化妝,她崇尚自然主義。
飯菜端上,兩個人舉杯相慶,情意融融。夢苑問了黃秋水、飛天、牧牧、銀鈴、子等沙龍朋友的近況,簡單地說了近年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狀況,然後話題又轉到兩個人深感興趣的方麵。
雨亭說:“詩人作家鬱達夫在散文《故都的秋》中有名話:‘北方的秋,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當你把腳步放慢時,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味道。”
夢苑說:“當你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時,會感到痛苦;當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時,是另一種痛苦,其實朦朧是一種美,是一種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