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說:“當你還不習慣現實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時,說明你還不夠成熟;當你什麼都能夠理解時,說明你已經成熟了。”
夢苑笑著問他:“你覺得我成熟點了吧?”
雨亭說:“也許已沒有也許,成熟的標誌是以不孌應萬變,以平靜的心,去看不平靜的萬物。最近有個名作家出版了一部著作,取名為《忍受快樂》,人生雖然痛苦,但不悲觀,我們始終抱著快樂的希望忍受痛苦,同時也忍受快樂。夢苑細細咀嚼雨亭的話語,把筷子停留在碟邊。”
她喃喃自語:“把永遠的痛苦變成暫時的痛苦,把暫時的快樂變成永遠的快樂。……”
雨亭怔怔地望著夢苑,說:“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
“他是一個實在人,一個內向的人,他對我很滿足……”夢苑盯著盛滿紅色酒漿的酒杯。
“你呢?”
“怎麼說呢,我也很快樂。你還記得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吧?也許,每一個男人都會經曆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粒飯粘子,紅卻是心房的一顆朱砂痣。月光皎潔也好,朱砂痣有福氣也罷,他日不會淪為蚊子血或飯粘子,就是幸運。就算不是他的,終究也會是別人的。於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山重水覆,終點終於又回到了起點。”
夢苑停頓一下,若有所思。然後又說:“其實,最刻骨銘心的,正是那一段美麗的距離。……”
夢苑說到這裏,輕輕舒了一口氣。
雨亭自飲了一口紅酒,似是自言自語:“是你的,形影相吊;不是你的,直掛雲帆海!……”
“雨亭,你的生活同在怎麼樣?”
“挺好的。”雨亭輕輕地說。
“我不是指柳緹,其實柳緹是很聰明的一個女人,她什麼心裏都明白,她是大智慧的女人,能屈能伸,縱橫自如,因此你也不會離開她,我問你的是其它生活。”
夢苑目不轉睛地盯著雨亭,似有千種關心。
“還好,一切順其自然。”
“我聽說你還認識一個叫雪庵的女人,她是個演員。”
“是,她就像一隻風箏,隨風飄蕩。”雨亭輕輕地搖著酒杯。
“她不是風箏,她是一朵白雲,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浮動。她是雪中之庵,孤芳自賞,高處不勝寒。”
雨亭暗暗吃驚,夢苑遠在萬裏之外,那個偏僻的浙江小鎮,還真掌握不少信息。
雨亭抬起頭問:“是老慶告訴你的吧?”
夢苑笑著搖搖頭,“我會預測,我有特異功能,我還知道你與她是靈交,神交,不像咱們過去還形交。”
雨亭怔住了,三年不見,夢苑果然比以前老練了許多,也變得比以前有心計了,她就像一個成熟的棋手,撥弄著險象環生的棋子,兵臨城下,不動聲色,城中無人,不慌不忙。
“雨亭,你應該換一個工作環境。”
“改革失敗了,我又回到了編輯崗位,許多人冷眼瞧我,我是覺得有點尷尬。不像當年竟聘擔任出版社社長那陣子,前呼後擁,逢年過節,門庭若市。咳,沒辦法,誰叫中國人這麼勢利!”雨亭重重地歎了口氣。
“何止是中國人,外國人也一樣。因為那時你有權,有利用價值。有句話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他們圍著你可以調級、長工錢、解決住房問題,還有職稱。男人可以給你進貢,女人可以為你脫褲子……”
雨亭正色道:“我可是改革的產物,我是個清官。”
“這個我知道,我還不了解你?隔著衣服我能數出你有幾根肋骨。雨亭,你就不能換一個工作環境?”
“時間久了,人頭熟了,懶得動彈。”
“能不能下海辦公司?”
“我不是那塊料,你以為什麼人都能經商撥拉腦袋就是一個?二十多年來淹死的人不計其數。”
“那幹脆做個自由作家,靠稿費為生。”
“靠寫詩能掙幾個錢?現在又不是詩歌的年代,老慶就是個例子,他的手頭不寬裕,有時還幫著畫家賣點畫兒,還得找一二流畫家,一般畫家老板不認。汪國真火不火?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不讀汪詩者寥寥無幾。盜版詩集不計其數,可是他的生活也就是小康水平。仿照前蘇聯設立的專業作家製度已經土崩瓦解,作家將不是一種職業,而是對寫作者的稱謂。就是在西方國家,作家的生活來源不在稿費,而是有其它固定職業的收入。現在也有一些人,有點小才能,寫點小說,在城市裏泡著,吃喝玩樂,把作家當作一種生活方式,這很可怕。”
夢苑說:“在中國社會急劇轉型的過程中,知識分子原先所處的文化中心的地位漸漸失落,而向社會邊緣滑行。一方麵在社會理想激情再三受挫後,難以很快重新獲得明確統一的追求方向和動力;另一方麵,暴露了精英意識自身浮躁澎脹的缺陷。”
雨亭說:“夢苑,謝謝你。我汪會失落,我有沙龍那麼多朋友呢。再說新上任的出版社社長待我也不錯,他挺尊重我,有時還征求我的意見,特別是我還有像老慶這樣忠心耿耿的朋友。”
“老慶怎麼樣了?”
“他比以前成熟了,和心蕊離婚後心態調整過來了。”
“他有女人緣,是不是還那麼花?”
“我看他倒是真有點像大俠,有俠的心跡,俠的風範。”
夢苑看了看表,說:“喲,都九點多了,我該回去了。”
雨亭雨亭深情地牽著夢苑的手,說:“我在樓上開了房間,咱們再好好聊聊。……”
夢苑的臉刹地羞紅了,她緊緊地依偎著雨亭,小聲說:“我對他該不忠了,雨亭,你應當理解我……”
雨亭聽了,感到頭腦一片空白,他有點茫然。
夢苑把她發燙的嘴唇在雨亭臉上吻了一下,然後穿上風衣走出房間。
夢苑乘坐一輛出租車西去了,雨亭望著那輛車的背影,心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有點惆悵,又有點婉惜。
夜色愈來愈深了……老慶當上了金薔薇集團的總經理,他的辦公室暫時設在碧麗花園汪霞的家中。汪霞買下北五環的一座樓房,正在改造為金薔薇大廈,修繕工程建設正在進行之中。
弄玉暫時一人住在老慶家裏,她打電話給老慶說:“勝利者最危險。”
老慶聽了,微微一笑,說:“我是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寵辱不驚!”
弄玉說:“別忘了每天洗洗你那臭腳,別把人家薰壞了。”
老慶笑著說:“我每天都做足療,一天一雙襪子。”
弄玉一個人住在發現慶家裏,一連幾天沒睡好覺,她還是第一次失眠,總覺得丟失了什麼,是友誼?是情感?還是主心骨?
她像沒了魂似的怔了半天,最後笑出聲來“我丟失了一個大熊貓。”
汪霞真是一個大忙人,早出晚歸,工商、稅務、公安、政府部門和客戶,往來穿梭,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
老慶說:“汪老板,你可真是個女強人,女強人可是危險的女人。”
“為什麼?”汪霞將風衣掛在衣架上,彈了彈風衣上的風塵。
老慶在辦公室裏翹著二郎腿,吸著中華牌香煙,他把煙圈一串串拋給汪霞。
“當代有十大危險女人,一是拜金主義的女人,她不會看上窮光蛋,她對物質追求,和她交往的婦人,財產總有一天會被她並吞,她的胃口大得很,欲望也大得很。二是把男人當玩物的女人,她懂得利用女人的天生器關來征服和駕馭男人,從各種男人身上獲取快感。三是翻臉不認人女人。相好時海誓山盟,在花前月下,顛鸞倒鳳。一旦翻臉,變若他人,她會把和你上床的細節聲力力竭地告訴每一個人,她就像一顆人體炸彈,會把你炸得粉碎。四是歇斯底裏的女人,她一犯起脾氣,就像一頭瘋牛,橫衝直撞,神經質地大哭大笑,使你不得安寧。五是女權主義的女人,她就像母糸社會的部落盟主,對你發號施令,強迫你給她洗屁股洗腳,有時吉普賽人騎著你滿地爬。一旦耍起威風,就會揪著你挑戰雞雞,就像揪著牽驢的繩子,六是弱不禁風的女人,好就像《紅樓夢》裏的林黛玉,整日哭哭啼啼,幹不了重活,聽不得你大聲說話,迎風落淚,觀花痛哭,你就像她的一根拐杖。七是醋勁大發的女人,上街時你讓你眼睛不要斜視,電視上出現漂亮女人,她要關掉電視機,你每天都要檢查你的手機,有時還要到電信部門檢查你的電話紀錄,甚至跟蹤你,她就像一個偵探,經常不期而至,對你進行意外的襲擊,她自詡為英國情報局的007.八是邋邋遢遢的女人,整天丟三落四,洗浴後忘了帶戒指,吃飯後忘了拿提包,存錢後忘了加密碼,做愛後忘了穿內褲。她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殘棋,攪得你不得安寧,讓你感到心地疲憊,心神不定。九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她覺得許多男人都有魅力,有錢的男人她覺得智商高,高官的男人她覺得有手腕,風流的男人她覺得會生活,漂亮的男人她覺得有風采。她愛上你是真的,她愛上別人也是真的。十是像你這樣的女強人,她是個工作狂,統治狂,她要做慈禧太後,讓每一個男人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沒早沒晚地工作,來去匆匆,去來如風,她威風凜凜,儼然一個君主,發號施令,調兵遣將,就是在與男人做愛時也要高踞在上。”
汪霞聽得津津有味,哈哈笑道:“老慶啊老慶,你算是把女人研究到家了,我封你為女人學家。”
老慶輕輕地呼出一大口煙霧,興高采烈火地說:“我應當拿諾貝爾婦女文學獎吧?”
汪霞說:“說你喘你就咳嗽,我跟你要的金薔薇俱樂部的活動方案設計好了嗎?”
老慶笑道:“汪老板交待的事能夠不辦嗎。”老慶把桌上厚厚的一撂材料遞給汪霞。
汪霞接過卷宗,一頁一頁地翻著,臉上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北大中文出來的,對,每人認領金卡、銀卡、銅卡,消費優惠,場地免單,就收餐飲費。桑拿、保齡、台球、棋牌等都打八折,老慶,你跟雨亭、黃秋水商量了嗎?”
“雨亭說,注意不要有色情服務,免得惹麻煩再說沙龍裏有那麼多優秀女孩,她們看了也不雅觀,可是黃秋水跟他意見不一致。”
汪霞說:“我同意雨亭的意見,畢竟當過領導幹部,他想得周到。你們沙龍現在究竟有多少人?”
老慶把煙頭狠狠地捏死在煙灰缸裏,這個煙灰缸的造型是一個胴體女人,淺黃色玻璃的。他望了那女人一眼。
“號稱上萬人,其實有兩多人,經常活動的也就二三百人,有一定消費水平的七八十人。”
汪霞說:“改革開放後,這種沙龍日益活躍,各行各業都有沙龍,這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就文化沙龍而言,就有詩歌、美術、散文、戲劇、雕塑、音樂等沙龍;經濟沙龍有金融、外貿、輕工、重工、高新科技等沙龍,其它還有衛生、體育、教育等沙龍,細分還有秘書沙龍、武術、紅樓沙龍等,甚至還有網球、高爾夫球、飛碟、美女沙龍等,我想今後可組織一個沙龍聯盟,都到咱們金薔薇大廈活動,咱們這裏多功能廳、客房、會議室、娛樂設施齊全,又有文化品味,有了梧桐樹,還怕招不來鳳凰?”
老慶嘻嘻歎道:“你真是個優秀的實業家,畢竟是從美國哈佛大學出來的博士,厲害,厲害!文化沙龍一般都沒什麼錢,要是把企業家沙龍都聚齊到這裏,可是一本萬利!”
老慶激動地立了起來。
“是啊!中國工商聯底下就有不少私營企業,你要想法打入工商聯,還有中國市長協會,你把企業家沙龍、科技沙龍、發明家協會弄到一起,一碰撞,火花就出來,咱們可以收中介費。”汪霞一邊說著,一下皮鞋,換了一雙軟軟的平底鞋。
老慶說:“你這董事長是厲害。”
汪霞說:“你看我這麵相,麵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齒若白玉,衣食豐足。麵色光潤而無缺陷,唇若丹珠,而不露牙,齒若玉珠,齊整無缺,富貴之相。老慶,你到我辦公室來。”
汪霞的辦公室就在老慶的辦公室左側,五米多長的老板桌上,文件、文具、電話等擺設整齊,壁上有一幅當紅書法家的題字:每逢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沿牆擺滿黑木書櫃,裏麵是《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史記》、《唐詩》、《宋詞》之類精裝收藉,玻璃擦得鋥亮。
老慶問:“這書你都看嗎?”
汪霞說:“你以為我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我是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我這還有不少現代管理學的書,等大廈改造完,公司擴充人,兵強馬壯,你我在管理上要大展神威。”
右側有一茶案,擺著名貴茶具,汪霞打開冰箱,箱內茶葉盤琳琅滿目。
汪霞問:“喜歡喝什麼茶?我這茶葉的種類可比你們金薔薇茶屋多了,我這幾天跑得挺累,喝點綠茶,消消火氣。”
汪霞拿出一桶名茶,打開茶蓋,用手指撚出一縷茶絲,置於茶具之中,然後到飲水機前倒了一壺開水。汪霞熟練地擺弄著茶具,一忽兒一小碗清茶就端到老慶麵前。
“老慶,你怎麼不把鞋脫了?”
老慶坐在蹋蹋米上,詭秘地笑了笑,說:“不敢脫,我這陽氣太盛。”
汪霞說:“那我把窗戶開開。”
老慶說:“算了。”他俯下身,聞了聞茶水,讚道:“真是好茶,有點香妃的味道。”
汪霞也呷了一口,說:“姑奶奶能給你喝次茶嗎?這可是上等的毛尖。”
汪霞打開音響,音樂聲起,彌漫著一種沉重的氣氛。
老慶問:“這是什麼音樂?我怎麼聽著像禱告。”
汪霞說:“這是五台山的佛教音樂,五台山,白馬,青山,綠瓦,紅牆,藍天,黃頂……清涼的佛家世界,這音樂能夠一種騰飛的感覺。你仿佛坐立於雲端,周圍是美麗的飛天在歡快地飛翔,在殘陽如血的暮靄之中,釋伽牟尼安詳地躺在那裏,兩目微合,側身而臥;五彩濱紛神態各異的飛天圍繞在大佛的周圍,音樂肅穆而悅耳,令人心馳神往……”
老慶眯縫著雙眼,欣賞著音樂,美美地飲著綠茶,有說不出來的愉悅。
“老慶,在佛麵前,你說你家裏是不是養著一個小的?”汪霞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眼。
老慶悠悠地說:“我的一個朋友,她暫時住在我那裏,在佛麵前,我發誓,我還沒有碰她一下。”
汪霞說:“你肯定是愛上她了,你是一個情場老手,你在女人裙子底下笑傲江湖……”
老慶說:“你怎麼知道?”
汪霞厲聲說:“我那麼關心你,你的底兒我還不知道?你尊重她說明你愛她……”
老慶坦率地說:“我確實喜歡她,男人對女人,不是都能找到感覺的,不在地位、家庭背景、相貌和性格。”
汪霞說:“你跟我能找到感覺嗎?”
老慶說:“那個時候有,但是現在沒有了。”
汪霞爆發出一陣大笑,“好,我就喜歡這這種坦率勁兒,來,以茶代酒,幹杯!”
兩杯相撞,險些碎了。
老慶怔怔地望著汪霞,說:“我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孌好了還是變壞了?變好看了還是變醜了?”
“汪霞,你就是你,性格更突出了。”
汪霞把茶杯放下,悠悠地說:“老慶,你也變了。”
“變聰明了還是變傻了?變老了還是變年輕了?”老慶歪著頭,靜靜地諦聽著。
汪霞陷入一種回憶之中,喃喃地說:“說不好,好像是變雜了,就像大米粥,又夾進了大棗、桂元、核桃仁、花生仁、小紅豆……”
老慶“噗哧”一聲笑了,說:“那無成八寶粥了。”
“對,你就是八粥!老慶,我聽說你籠絡女人的本事很高,特別愛給女人講淒美的愛情故事。講一個我聽聽。”
“你聽誰說的?我老慶是個俠肝義膽的男人,不會編故事去騙女孩。”
“你講一個嘛,別拿糖。”汪霞撅起了嘴。
“你的北京話總改不掉。”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好,我講一個,可是從網上聽說的。在一個恬靜的小鎮上,有一對非常要好的年輕戀人,他們形影不離,總是依偎而行。鎮上的人都羨慕他們。女孩長得像一株山桃花,有著漂亮的臉蛋,垂柳一樣的身材。男孩長得也非常英俊,高高的個了,兩個胳膊上都是肌肉。可是有一天,發生了車禍,女孩受了重傷,她躺在醫院裏,幾天幾夜沒有醒來。白天,男孩就守在她的病床前不停地呼喚愛的人,晚上跑到教堂裏向上帝禱告。半個月過去了,女孩依然沒有醒過來,而男孩已是筋疲力盡,憔悴不堪。……”
汪霞歎息著說:“真是紅顏薄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老慶說:“你把燈關了。這樣更有感覺。”
汪霞把燈關了,屋裏一片漆黑。
老慶又講下去,“上帝終於被這個癡情的男孩感動了,上帝問這個男孩:‘你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做為交換嗎?’男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我願意!’上帝說:‘我可以讓你戀人醒過來,但你要答應化做3年的蜻蜓,你願意嗎?’男孩聽了,還是堅定地回答:‘我願意!’天亮了,男孩已經變成了一隻漂亮的藍蜻蜓,他告別了上帝匆匆回了醫院。女孩真的醒了,而且還跟醫治她的男醫生交談著什麼,可惜他聽不到。幾天後,女孩康複出院了,但是她並不快樂。她四處打聽男孩的下落,但是沒有人知道男孩去上哪裏。女孩整天不停地尋找著,然而早已化身做藍蜻蜓的男孩卻不時圍繞在她的身邊,即不會說話,又不能擁抱,隻能默默地陪伴她。夏天過去了,秋風習習,藍蜻蜓不得不離開這裏。於是他最後一次飛落在女孩的肩膀上。他想用自己的翅膀撫摸她的臉,用細小的嘴來親吻她的額頭,然而他弱小的身體還是沒能引起她的注意。春天來了,藍蜻蜓迫不及待地飛來尋找他的戀人。然而他發現女孩的身旁站立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那男人正是醫院裏醫治她的傷的醫生。那一刹那,藍蜻蜓幾乎從半空墮落下來。他聽到路人說,這一對戀人有多麼幸福,那醫生多麼善良可愛,他們相愛多麼理所當然,女孩已經快樂如常。藍蜻蜓傷心極了,以後他常常看到那個男醫生帶著自己的戀人一起散步,甚至看到他們在樹林裏接吻,而他自己除了偶爾能落在她的肩頭以外,什麼也做不了。這一年的夏天特別長,藍蜻蜓痛苦地低飛著,他已經沒有勇氣接近自己昔日的戀人。女孩和男醫生之間的融融情話,歡樂的笑聲,都令他窒息。第三年的夏天,藍蜻蜓已不再常常去看望自己的戀人了。她的肩被男醫生輕輕擁著,臉被男醫生輕輕地吻著,根本沒有留意一隻傷心的藍蜻蜓,更沒有心情懷念過去。上帝約定的三年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老慶已聽見汪霞嚶嚶的哭聲。
“就在最後一天,藍蜻蜓昔日的戀人跟那個男醫生舉行了婚禮。藍蜻蜓悄悄地飛進教堂,落在上帝的肩頭,他聽到下麵的一對戀人對上帝發誓說:我願意!他看著那個男醫生把金戒指戴到昔是日戀人的手上,然後看著他們甜蜜地接吻。藍蜻蜓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他幾乎暈過去了。上帝歎息著:‘你後悔了嗎?’藍蜻蜓擦幹眼淚,搖搖頭,說:‘沒有!’上帝又帶著微笑說:‘那麼,明天你就可以變成人了。’藍蜻蜓搖了搖頭:‘就讓我做一輩子蜻蜓吧……’”
老慶講完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已經癱軟無力了。
汪霞仍在哭泣,她的眼淚一滴滴淌在茶案上。
老慶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音樂停止了,仿佛空氣也凝結住了。
又過了一會兒,老慶聽到汪霞的聲音:“老慶,你孤獨嗎?”
“孤獨是一種境界,有時我的確感到孤獨,人有時也需要享受孤獨。愛情能夠使人升華,可是愛情有高潮也有低潮,不可能總是處於高潮之中;回味一下驚心動魄的銷魂時分,也是一種享受。我傷害過別人,我也曾受到傷害,人就是在痛定思痛中前進的。親情是血脈相承,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等。但是年齡的差距,總容易割斷親情,或是由於居住距離等原因,享受不到親情。人鵪間友情更為直接,更為珍貴。人生得一知已難啊!有誰知我心?何為朋友?朋友就是在朋友落難之時,拔刀相助,肝膽相照。何當共剪西窗燭,為朋友出謀獻策。且不說東漢末期的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結為生死弟兄,曆史上的竹林七賢、建安七子、揚州八大怪等,也是青梅煮酒,秋菊烹茶,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隻要肝膽相照,又豈在朝朝暮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荊軻與常聞擊築聲的高漸離,堪稱生死之交,浪跡天涯,心有靈犀,生離死別,千古留名。唐朝詩人王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更是充滿了朋友之間的離別情緒。朋友之間,有時與君一席肺腑語,勝我十年螢雪功!有時‘信馬悠悠野興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有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把盞溫心,情投意合,真是酒逢知已千杯少,友誼地久天長。人生關鍵在‘平衡’二字,可是要做到這兩字,談何容易?”老慶說到這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汪霞憂憂地說:“老慶,你要知道,我在美國的那段日子裏,沒有親情,沒有愛情,也沒有友情,隻是拚命地工作,每當累得精疲力盡時,隻有一個人坐在別墅裏寬大的沙發上,獨自飲茶,你不知道我有多大苦!有人說,美國的月亮是圓的,我覺得也圓不到哪兒去!我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有時我就想起少女時期的生活,想起你,地一片棗林,亮晶晶的紅棗,高低不平的房頂,那兩間木門不整的茅房。我記得,夏天晚上,天躁熱得知了不停地叫。你光著小脊梁,提著一個小瓶子,帶著我捉土蹩。我跟在你後頭屁顛屁顛的。你拿著一個小竹竿,在屋簷下仔細搜尋。我擰亮了小電筒,在你的指引處照來照去。那時的圓蓋土蹩,又黑又亮,它們靜靜地趴在那裏,一動不動。你悄悄地用竹竿捅它落在地上,然後你剪了它裝瓶。你那時就有商品意識,你說土蹩是藥材,賣給藥店,一毛錢一個。”
“不對,兩毛錢一個。”老慶糾正道。
“大個的兩毛錢一個,小個的一毛錢一個。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咱們一共提了六隻土蹩。你高興得發狂,我們躲進一個小門洞裏,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門洞裏轉圈,沒想碰倒了小瓶,土蹩全跑了。你又急又惱,埋怨我:‘誰叫你那麼沉!像頭小豬崽。’我說:叫你那麼瘦,像隻土猴!”
老慶笑道:“我好像說你是隻小笨豬,一天到晚的胡吃悶睡,盡長膘了,那麼沉,我差點岔氣。你說我像隻土猴,就知道下水撈月亮,異想天開,做美夢,想賣土蹩發大財!我說,土猴怎麼著?是人的祖宗。孫悟空還是猴子呢,齊開大聖,大鬧天宮,連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說:“我記得我說,孫猴子也難逃如來佛的手心,雖然翻了那麼多跟頭,還以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屎,其實是人家如來佛的食指。”
老慶說:“我記得有一回我把賣土蹩的錢買了一大捧杏幹,咱們躲在房頂上痛痛快快地吃,從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說:“那時候的杏幹可不像現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瑩透亮。那杏幹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時還裹著小石子。結果到夜裏,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厲害。我媽急壞了,用自行車馱著我,上了醫院。到醫院急診室一檢查,急性腸炎。”
老慶說:“第二天上午,我聽我媽說你住了醫院,急得渾身冒汗,趕緊跑到醫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臉白。你媽伏在你身邊睡著了。你看到我,招手讓我過來。我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人,悄悄來到你的身邊。我第一次在你麵前哭了,哭得很傷心。……”
汪霞說:“我記得我說,老慶,別哭了,沒事,沒事。你問我:‘肚子還疼嗎?’其實我的肚子還有點疼,但是我說:‘不疼了,這藥還真靈。’你把賣土蹩剩下的8塊錢塞到我手裏,說:看病又花不少錢,把這個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眼淚,這時,我媽醒了,她半宿沒合眼,她對你說:‘孩子,以後別再買那些杏幹、梨幹、蘋果幹了,那東西太髒。’你點點頭,大鼻涕流了出來。我媽趕緊拿出手絹幫你擦鼻涕,沒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見你這模樣,噗哧一聲樂了,我心想:還孫悟空大鬧天宮呢,哪裏像花果山占山為王的孫猴呀,倒有點像扛槍窩裏硬的小耗子。”
老慶聽到這裏,笑得前仰後合,說:“汪霞啊,咱們小時候的事兒,你記得一清二楚。”
“當然記得,在美國時,沒事時我就回憶這些。還有一次,你找來一塊膠布,帶我悄悄地來到對門前;你讓我放哨,你把膠布牢牢地貼住電鈴,電鈴聲不斷,那家塗太太開門出來,咱倆已逃得無影無蹤。”
老慶說:“這塗家整天鎖著門,塗太太平時穿著旗袍,夏天還打著花傘,凡人不理,擺出一副闊太太的樣子,出門就坐三輪車,我看著就有氣。”
汪霞說:“我記得有一次,有個夥計送來一件東西,夥計敲門,塗太太出來了,興高采烈地接過那件東西,付了錢。她見我在旁邊,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燕窩,天下最珍貴的補品,你見過嗎?’我聽了,不以為然地說:‘燕窩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嗎?’塗太塗一聽,氣得鎖上了門。後來我對你講了,你聽了,說:‘好,敢擠兌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塗太太的小女兒騎著自行車放學了,可能一會兒還要騎,沒有推到院裏去。這小車還真漂亮,二六式、小紅車,車座挺高,小鈴兒鋥亮,你見那女孩進院後,把自行車的氣鼻星拔了,然後迅速撒退。”
老慶喜形於色地說:“我們躲在胡同的盡頭觀望,一會兒,那女孩出來了,騎上自行車,沒騎幾步,就掉了下來。她垂頭喪氣地推著自行車出了胡同口。”
汪霞哈哈笑道:“我記得自行車修理鋪離那有一站地。”
老慶道:“這叫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汪霞站起身,來到音響旁,換了一碟CD,是“謎”的音樂。
這是大自然的聲音,飄蕭而至,飄忽而去,飄零而逝。一忽兒是山穀的籟,一忽兒是幽泉的回聲,一忽兒是蕭蕭的雨聲,一忽兒是女人的呻吟聲,使人置身其中,盡享其中的清趣。
老慶沉浸在這清新逼真的境界中,如醉如癡。
汪霞也被這情緒感染著,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洗耳靜諦。
“老慶,我覺得雨亭就像大自然的精靈,他怎麼那麼年輕,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人,倒像是一個大男孩。”
老慶感慨地說:“因為他一直保留著清純的心境,身居鬧市,一塵不染。他對愛情、友情、親情、都是那麼忠誠,那麼執著。他從不受過苦難,有過挫折,可是他看到地都是人世間的光明,在他的目光中,你會感受到一片陽光燦爛。他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對朋友是百分之兩百的忠誠,我們都信任他,喜歡他,沙龍裏的女孩們尤其尊重他,崇拜他。他也拯救過不少朋友的生命和靈魂。他有一個朋友,50歲了鬧戀愛,那是他的下屬。女人的丈夫患有性恐懼,長期與她沒有性生活。有一天這個富有才華的美麗女人忽然在的上級身上找到了感覺,二人在櫻桃溝共涉愛河,這個女人竟激動得昏了過去,情夫把她背出了櫻桃溝。以後二人經常借出差共丫蜜月,武當山頂、黃山之巔、普陀寺畔,都留下他們的芳蹤和倩影。可是有一天,他們的愛情生活出現危機,群眾觀點抱怨男人的許多缺點,決定和他分手。男人精神崩潰了,正在準備割腕自殺時,恰巧,雨亭的電話響一。雨亭知道情形後,立即打車直赴男友住處,及時挽救了男人的生命。在雨亭的幫助下,這個男人與那個女人相好如初。以後雨亭問那個女人:‘你為什麼要離棄他?’那個女人回答:‘因為太熟悉了,後來我看他的缺點多了,感到厭倦。我就是這樣的女人,總離不開情愛生活,我也尊重我的丈夫,但是老覺得缺少什麼兒。我離棄男人,感覺很輕鬆;男人離棄我,我會痛苦一星期,但很快就會恢複過來。’”
汪霞說:“我學過心理學,老慶,這個女人的心理有問題。”
老慶又說:“還有一次朋友聚會,雨亭發現與他跳舞的一個女孩顫抖不已,後來竟伏在他的肩頭哭泣,於是問她原因。原來她正處於痛苦之中,她原是有夫之”婦,與丈夫沒有什麼事情。她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那是一個優秀男人,事業蒸蒸日上,容貌一表人才。為了情人,女孩終於離婚,可是男友的妻子是賢妻良母,又有一個可愛的兒子,男友無法離婚,並提出與她分手。於是這個女孩處於萬分痛苦之中,一連幾日,愁眉不展,鬱鬱不樂。雨亭來到她的住處,床第狼籍,紅燭殘滅,雨亭怕她自殺,於是陪她坐了一宿。雨亭給她講了許多人生道理,又講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的真諦,女孩漸漸醒悟,又開始新的生活。
汪霞道:“我還真看不出,雨亭一個文文雅雅的人,竟然還有這樣高深的思想含量。”
“這樣的事例還很多。還有一個女人與她的情人相愛甚駑,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與分手,她實在接受不了。於地找雨亭訴苦,說她痛苦不堪,並帶雨亭來到她的住處。燈下,女人講起當年的許多幸福場景,她說那男人隻要給她一個眼神,她便心旌蕩漾,六神無主。說到傷心處,痛不欲生。雨亭好言相勸,這女人想留雨亭過夜,被雨亭拒絕,女人送雨亭到車站,對他由衷地信服。”
“老慶,要是你呢,你會怎麼樣?”
老慶狡猾地一笑,“我?我也不知道,我會跟著感覺走。”
汪霞冷笑一聲,“老慶,我能想像出你會怎麼做。”
老慶忽然想起自己親身經曆的一幕:
夏君沒到美國之前,忽然有一天晚上來到他的家裏,手裏拎著一瓶白酒,酒氣衝天。
“夏君,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心裏堵得慌,老慶,找你聊聊。”
老慶明顯地看到夏君的白色裙子上有一片酒漬。
老慶知道目前夏君獨身一人,情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前一段與沙龍裏一個朋友關係密切,後來不了了之,對夏君打擊不小,心理受到傷害。
夏君把白酒咚的一聲摔在桌上,問老慶:“老慶,你說句實在旅順,你說我是一個壞女人嗎?”
老慶搖搖頭,“你是一個優秀的女人,我們都喜歡你。”
“說真話!”夏君充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著老慶,好像要看透他的腑六髒。
“真話,真話,我是一個良民。”老慶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長得醜嗎?”她用手指著自己的臉。
“你?不醜,不醜,白淨淨的,像一隻小白免,多可愛!有個性,有思想。”
“可是他為什麼欺騙我?為什麼?”
老慶知道這個他是指誰。
“有緣就聚,沒緣就散,順其自然,心平氣和。”
“放屁!他是人嗎?4個月前的海誓山盟,雨亭風散,無影無蹤,他是情場老手。他讓他老婆找我談判,他老婆挺著大肚子,哭得像個淚人,可是4月前他說要跟我結婚,兩個月前他的手機全關,我是狂轟濫炸,也找不著目標。我被他玩了,老慶,我被他玩了!”夏君說著,舉起桌上的白酒瓶,“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
老慶嚇得差點鑽到桌底下。
夏君旋風般鑽入浴室,老慶隻聽見“嘩嘩”的水聲。
一忽兒,夏君一絲不掛走了出來,懸蕩著兩隻小白奶子,挺著小白肚皮,朝老慶笑道:“老慶,你實在,我讓你玩!”
老慶嚇得癱倒在桌下,抱著頭說:“夏君,你冷靜點,我了解你的心情……”
夏君一頭紮到床上,嗚嗚地哭起來,她哭得是那麼傷心,那麼淒涼……老慶偷眼看了看她,她就像一隻褪了毛的小白肉雞,萎縮在床上,身子一顫一顫的。
老慶實在不願傷害她,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
汪霞問:“老慶,你想什麼呢?”
老慶慘然一笑,搖搖頭,“沒想什麼。你想什麼呢?”
汪霞歎了一口氣,“每一個女人都有一種潛藏於心的性渴望,我也不例外。過慣了幾年一成不變的生活,遇到你後,忽然心裏有了一陣燥動,多少天來我一直把這種燥動深埋在心底,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好女人。但是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我渴望愛情,渴望過有愛情的生活,渴望過有愛情的性生活。我是個清潔癖的女人,我崇尚清潔。我對三種現象極為反感,三個女人埋怨丈夫,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就像是收電費的,一個月來一次。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像是送報紙的,往裏一塞就算完事。另外一個說,我那個男人像是送牛奶的,門口一放就走了。”
老慶默默地聽著,忽然他打破了沉悶,說道:“汪霞。”他說這話時很溫柔。
“你想沒有想過你年老的時候?”
汪霞說:“難道隻有風華正茂,風姿綽約,婷婷玉立,才是風景?鶴發童顏,紅衣鶴發,也是風景!不能韶華一過,像蝸牛似的,縮進歲月的硬殼,封閉自己,讓繁華落進心底,而應當風貌依舊,手摘楓葉,昂首登上你的亮船。張國榮、梅豔芳的人生風景沒有翻到最後一麵,是一大憾事。鄧麗君更是如此,她的嫵媚已成過眼煙雲,她的墓碑在台北成為一道秀麗的風景。徐誌摩更是遺憾,飛機失事,一道雲煙,那麼年輕離開人世,留下三個倩女孤魂,林徽音、陸小曼、張幼儀,香山紅葉叢中至今空有徐誌摩之墓。瑪麗蓮·夢露空留人體藝術,那燦爛的笑容隻留在她30多歲的芳齡。才女張愛玲年輕時萬紫千紅,年老時靜靜地躺在華美的天津地毯上,悄然而去。清高孤傲的張國燾年老時孤獨地死在加拿大的一家福利院裏。這樣的死去有著淒清的絕美,生動極致,但太寂寞。我若是老了,老慶,你能在閑暇之時常看看我嗎?”
老慶聽了,淒然一笑,“我要是腿腳還好,就是拄著龍頭拐,也會來看你的。”
汪霞眼裏湧出淚水,說:“我要是死了,孤零零地死了,都不知道誰來幫我換衣服,誰來幫我擦身子。……”
老慶眼圈一紅,“你真能想像,剛30多歲就想死。”
汪霞抹了一把淚水,說:“老慶,你能在清明時來看我嗎?”
老慶幫她擦了擦眼淚,點點頭,“會的,我會在你的墓前擺滿了紅棗,紅紅的,大大的,又尖又亮。”
汪霞聽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她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撲到老慶的懷裏,用她滾燙的嘴唇在老慶臉上、脖領間落下數不清的吻。
老慶沒有力量推開她,他下意識地擁緊了她。如果不擁緊她,他認為那是對她的最大傷害,最大的不尊重。
在聲嘶力竭的呻吟聲中,在巨大的情感的灼浪中,他想起了一首詩,盡管那首詩是朦朧的,模糊的,斷斷續續的。……走,走,走,留下無的夢想,留下我的足跡,留下我對人生的渴望,也留下我對每一個喜歡過我的女人的祝福……周末的晚上,老慶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進屋,他簡直驚呆了:地上鋪了菠蘿蜜的地板,花色條紋,十分典雅。壁上粉刷如新,客廳內的正壁上掛了一個條幅,是飛天的字跡:不要為了摘取遠處的紅玫瑰,而踏碎腳底的白菊花。落款是弄玉詞飛天書。老慶的臥室換了一個嶄新雙人床,東壁換了一組衣櫃,栗色,泛著亮光。老慶又走進弄玉的房間,還是那張單人床,床頭擺滿了動物玩具,兩壁是兩個白木書櫃,緊貼著一個白木衣櫃,窗前添了一個電腦桌,桌上的電腦、打印機、傳真機、電話,一塵不染。
老慶打開衣櫃,櫃內是弄玉的四季服裝。書櫃內擺放著《紅樓夢》、《金瓶梅》、《安娜·卡列尼娜》、《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懺悔錄》、《雪國》、《紅與黑》等文學名著,還有《廢都》、《國畫》、《白鹿原》、《一隻繡花鞋》等時興小說。書櫃玻璃上貼著一個淺色的小條,上寫:家庭藏書,謝絕外借。南壁牆上有一個鏡框,框內是弄玉的人體臥姿。強烈的燈光反差,弄玉側著秀麗的臉龐,她豐腴白皙的身體像一條小銀魚伸展開來,露出滾圓結實的臀部,那雙白色的小腳丫俏皮地翹著。
老慶驚呆了。
弄玉的人體造型是如此雅致,秀色可餐。少女喜歡拍攝人體寫真,可是弄玉的藝術人體是脫穎而出,獨具一格。
這幅作品肯定是藝術影樓的佳作,不知這攝影師是男是女,若是男性,真是慧人慧眼,老慶神電恍惚,想入非非,不禁生出幾分嫉妒。
這一宿,老慶失眠了。
弄玉也沒有回來。
老慶第二天中午才被急促的手機驚醒。是雨亭在電話中說,聖誕節快到,金薔薇文化沙龍又要舉辦聖誕晚會了,地點在金薔薇茶懷以,黃秋水負責布置,雨亭負責通知朋友,老慶負責組織節目。
老慶揉揉眼睛,問:“有人讚助嗎?”
雨亭說:“洪強願意讚助5千元,自娛自樂,出節目的朋友就不要給演出費了,沙龍裏一些文化名人的作品,如白伯驊的畫作、鄭久康的書法、黃秋水和飛天的詩集、你的小說都可以做獎品。”
老慶說:“這主意不錯,因為人多就不用準備晚飯了,大家吃完飯過去,多準備一些水果、小吃,當年座山雕在威虎山搞百雞宴,咱們在什刹海搞百茶會,這主意實在是高!”
雨亭說:“要租一台好的音響設備,沙龍是裏歌手多。”
老慶說:“不如請一個樂隊,現場伴奏,多來情緒。”
雨亭說:“還得有卜拉·OK,有些朋友不看屏幕,背不下歌詞。”
老慶說:“聽你的,不過一定要在中間多放幾次迪斯科,搖滾,越酷越好!”
雨亭說:“這次一定要鬧到零點,這幾年不知怎麼了,一般晚會到10點就散了,大家坐立不安。”
老慶說:“還不是讓錢鬧的,好多人盡想著掙錢,挖空心思,沒有更我的心思摟摟抱抱。有的人是看著沙龍裏有沒有可以利用的關係,有的女孩是看有沒有可以做事的老板,他們是想找一些新麵孔。一切都處於一種動蕩之中,在動蕩之中求生存,謀發展。”
雨亭說:“可是咱們金薔薇文化沙龍可是高品位高層次的文化沙龍。”
老慶歎道:“它也不是世外桃源,它也是生存於風雷激蕩的社會核心之中。”
下午,汪霞來電話,老慶把聖誕晚會一事與她講了。
汪霞說:“我出一台等離子電視機,十萬元,做為一等獎。”
老慶笑道:“你是出手不凡,可是朋友們這些作品又不能做為二、三等獎,文化沙龍,沒了文化;文化沙龍,貶低了文化。”
汪霞說:“可以把朋友們的作品做為友情獎。”
老慶說:“你這主意不錯,友情為重,汪霞,我看你搞策劃也是一流。”
汪霞朗朗地笑了。
這幾天,弄玉一直沒有露麵。
老慶打她的手機,關機。
老慶有點毛了。
弄玉啊,弄玉,她生我的氣了?這個小機靈鬼,她一定是預感我和汪霞的關係有了新的進展,聞到什麼味了?
不,或許她遇到了知音,有了外遇,住在那個白馬王子的家裏。
一想到這,老慶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他實在太喜歡弄玉了,在這個湘西妹子身上,他找到了一種特殊的感覺。這種感覺是莊嚴的,神聖的。是在其它任何女人身上都尋覓不到的。因為到這一緣故,他尊重弄玉,不敢輕易碰她,如同供奉一個偶像。弄玉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引起他極大的關注,都引起他的震顫。這些年,他漂泊,他動蕩,他感到像一葉孤舟,在人生的人海裏顛沛,可是自從弄玉寄居他家,隻有幾米之遙,他感到踏實,安靜,睡覺香甜,幾乎沒有夢。她的定力,使老慶踏實得像一塊磐石,穩穩地立在那裏。他和汪霞找不到這種感覺,雖然親切,雖然兩小無猜,類似青梅竹馬,但是他總覺得汪霞是姐姐,有一種姐弟的感覺。幾十年未見,今又重逢,自然歡喜,而且汪霞又是快人快語,對他不存芥蒂,坦坦蕩蕩,如同一個俠女。汪霞去美國臨別的一幕,讓他刻骨銘心,他總覺得歉疚。那日晚上,二人溫柔如玉,魚水同歡,老慶覺得那是自然之事,二人認識多年,又都獨身,禮當往來,自然貼切。可是歸來後,老慶又覺得空空蕩蕩,甚至連汪霞的隱私之處都忘得一幹二淨,隻記得有一顆明顯的紅痣。可是老慶對弄玉,可是不然,細小微處,耿耿於懷。弄玉快樂,哼著小曲,老慶見了聽了,自然高興。弄玉皺起眉頭,雙目緊鎖,老慶也添了幾分擔憂。甚至弄玉上了出租車,老慶生怕司機打盹兒,出車禍。如今見了弄玉的人體藝術作品,老慶心裏又酸溜溜的,想入非非,生怕被別的男人收攬風光,又怕照片流散到社會上,弄汙了弄玉。以前他就聽說畫家崢嶸拍攝了心蕊的人體藝術照片,流傳到社會上,載入一部中國人體藝術精品集,但那時心蕊畢竟是崢嶸的妻子兼人體模特。後來心蕊嫁給了老慶,老慶手捧心蕊的人體藝術作品集,也不以為然。可是對待弄玉卻截然不同了,弄玉不是老慶的妻子,又沒有和老慶有染,可是老慶始終就把弄玉當成自己的一塊美玉,任何人都碰不得,誰要是碰了,老慶就會衝上去拚命!
可是一連幾天,弄玉卻是泥牛入海無消息。
老慶自歎: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老慶問了與弄玉來往的幾個姐妹,她們都說最近沒有見到弄玉。
老慶又去了弄玉進行時裝表演的夜總會,那裏的人也說弄玉很久沒有來上班了。
這可急壞了老慶。
老慶開始認真組織金薔薇聖誕晚會的節目單,史紅梅演唱昆曲《牡丹亭》,黃秋水朗誦詩歌《尋找自己》,胡月獨唱《黃土高坡》,殷之光朗誦《我是中國人》,莫元季表演變臉,李春波獨唱《小芳》,牧牧朗誦郭小川的詩歌,穗子表演獨舞《紅肚兜兒》,洪強表演啞劇《唐人街的中國男人》,鮑海紅獨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蒙古族歌唱家格根其木格獨唱《草原讚歌》。
老慶準備讓著名青年詩人飛天朗誦一首《認識你真好》,可是飛天的手機一直關機。他想,可能飛天到外地出差了,或是在深山古寺,信號聯絡不行,或是獨居吟詩,不想讓外人打攪,於是作罷。
老慶每逢沙龍聚會,自己都要朗誦一首自己的新作。但是這次聚會,老慶不想再朗誦。他想講一個笑語故事,那個故事是前不久他從網絡上看到的,他覺得很可笑,因為弄玉新買的電腦可以上網。那一次他坐在電腦前,情不自禁地笑了,涎水淌下來,淌濕了弄玉的新床單,那床單上繡著一朵大紅牡丹,他的口水把牡丹花的花蕊弄濕了……他準備讓雨亭也講一個故事,雨亭很擅於編故事,擅長製造懸念,他不僅詩寫得好,小說也寫得有聲有色。
聖誕前夜終於來臨。北京城裏洋溢著一種溫馨的節日氣氛,各大商廈和賓館張燈結彩,高大的聖誕樹,燈光閃爍。聖誕老人笑微微,趕著五彩鹿拖的馬車飛奔。遊走的聖誕老人不時朝行人揮手致意,悠揚的音樂四處飄蕩。
什刹海之畔的金薔薇茶屋也是燈火閃爍,門口兩側的高大的聖誕樹上彩燈竟相眨眼,不到7進,茶屋內人頭攢動,雨亭、老慶、黃秋水等忙得不亦樂乎,招呼著沙龍朋友入座。正中懸掛著“金薔薇聖誕晚會”紅布金字條幅,樂隊奏起歡快的曲子,人們喜氣洋洋,互道平安。
七時半,晚會開始。司馬南和婀娜主持晚會,雨亭代表沙龍一個簡短的賀詞後,演出開始。著名朗誦表演藝術家殷之光首先朗誦了《我是中國人》,他充滿激情的表演,贏得與會者的一片熱烈的掌聲。緊接著是老慶講一個故事。
老慶在台上說:“各位朋友,以前咱們聚會演出,我都是朗誦一首詩,或是《我的心》,或是《我的肝》,今天我要給大家講一個故事。”他命令服務員:“把燈滅了,把蠟燭升起來。”
雷霆在一旁笑道:“老慶今晚不知又有什麼新花樣。”
汪霞坐在下麵,目不轉睛地望著老慶,生怕他鬧出笑話。她新買的等離子電視機就放在台前左側,早有幾個人的目光的投向了它。
老慶見燈滅燭閃,於是繪聲繪色地說道:“我這個故事可是從網上看到的,”
從前有一個人,他有一個女朋友。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愛她。
可是有一天,他的女朋友無情的離開了他,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給他。
看著自己的女朋友被別人挽著手逛街,他痛不欲生,失去了理智。終於有一天他把她殺了。本來他打算殺了她以後自殺的。可是將死之時才感到生命的可貴。
從此以後他天天被噩夢困擾,夢境中他女朋友赤身露體,披頭散發,紅舌垂地,十指如鉤來向他索命。噩夢把他折磨的形如銷骨,一天,他找來一個道士已求擺脫。道士要他做三件事第一,把他女朋友的屍體好好安葬,第二,把他女朋友生前穿的睡衣燒掉,第三,把藏起來的血衣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