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離合(1 / 3)

深夜,珍緋閣。蕭珍兒半夢半醒之間,仿佛聽到門上一陣蟋蟋洬洬的聲音,她揉著眼睛坐起身,低喚道:“嬤嬤?”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奶娘來給自己添香的。身邊卻響起一聲低笑,在這靜謐的晚上顯得格外陰森恐怖,蕭珍兒頓時嚇得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了,大喝道:“誰?誰在那裏!”“不用緊張,是我。”靈兒不緊不慢地伸手挑亮了蠟燭,在影影綽綽的燭光下,朝她一笑。蕭珍兒卻好像更緊張了,左右看看,下意識地抱著被子往後退,“你、你怎麼會來這兒?我的丫鬟呢?”“哦,我把她們打發出去了,因為,我有些話想和你說。”“我沒有話和你說!”因為恐懼,蕭珍兒的聲音有些變了調,她甚至下意識想從床上尋個趁手的東西防身。靈兒看出了她的意圖,淡淡一笑,華麗的暗紅色錦袍紅得似血,寬大的紗袖一擺,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柔而緩的聲調像開在暗夜裏的索命株藤,纏得人無法呼吸。“珍姐姐仿佛很怕我呢,怎麼,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別過來!你別過來!”蕭珍兒的手在床上抓了兩下,突然拿起了自己的青瓷枕頭,瘋了一樣揮舞起來,“滾開!”靈兒果然停下腳步,看著她的樣子卻是冷笑,“看來珍姐姐是真不願見我了,那也沒辦法了,姐姐明日一早就要被送到莊子上,這輩子大概都沒法再見到文傑了,我還以為姐姐會有話希望我能代你轉達呢。”說著,她轉身作勢要走,“不打擾姐姐休息了。”“等等!”蕭珍兒在片刻的呆怔後卻扔下枕頭,顧不得害怕了,光腳從床上跳下來,緊緊拉住了靈兒的手,用力之大連指甲都顯出了白色,“你剛才說什麼?我要去莊子上?我為什麼要去那兒!你騙我!”“我騙你做什麼?”靈兒被她抓得有些痛,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冷淡道,“你慫恿文傑在生辰的時候為你求情,王爺覺得你不安分,故意挑唆王府子嗣,所以決定將你趕出去,旨意明天早上就發了。”“不可能的!不可能!”蕭珍兒的眼睛紅了,失控地喊了起來,“我沒有挑唆!我隻是想要我自己的兒子!他本來就是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也是你不要的孩子。”靈兒冷靜道,“你忘了嗎?早在一年前你就將他寄認到王妃名下了,而現在,他是我徐靈兒之子。王爺一心想讓王府盡快恢複平靜,你偏偏不識好歹,興風作浪。你說,王爺怎會容你?”“……”蕭珍兒低下頭,臉色慘白,發髻淩亂,低喃道,“不行,不行,我要見王爺……”說著,就想拉門而去。靈兒在她背後笑開:“你以為王爺會見你嗎?蔽詞守衛森嚴,你深夜硬闖,隻怕還沒走到王爺跟前就被當成刺客給殺了。”蕭珍兒停住,手還停在門閂上,卻再也無力拉動。慢慢地,她回轉過身來,身體依然在發抖,語氣卻好像冷靜下來一些了,她問:“靈側妃希望我怎麼樣?”靈兒挑眉看著她,不語。蕭珍兒深吸一口氣,再次問道:“您露夜前來,大約不隻是為了給我這樣一個即將被趕出府的庶妃通風報信吧?”“哈哈哈,珍姐姐果然快人快語--我今日來,是為尋求合作。”靈兒笑了開,說著,一擺手,自己先行坐回到桌邊,也示意蕭珍兒坐下。蕭珍兒冷著臉,動作遲疑地過去,望著她的眼神卻如視蛇蠍,“我已落魄至此,哪裏還有跟您合作的分量?”“姐姐何必過謙呢?您不是還有一位聽話的好兒子嗎?”她著重強調了“聽話”二字,明顯意有所指。而蕭珍兒就如同被那兩字驚了一樣,才要坐下的身體彈跳起來,眼神如困獸一般死死瞪著靈兒,“你想做什麼?告訴你,別打我兒子的主意,否則我就和你拚了!”那模樣,倒像下一刻就要撲過去掐死靈兒一樣!門外隱隱有了動靜,但礙於靈兒還沒出聲,倒不曾衝進來。靈兒依舊笑著,卻是輕蔑,“顧文傑不過一個失寵妃子的兒子,就算是目前的王府長子,又真有什麼稀罕的嗎?何況,還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大約真是關得太久了,早已不清楚這府裏的形勢了,現在雲羅郡主是王爺心目中第一個人,隻要她笑一笑,王爺就肯為她翻了天!陳盈姍那個賤婢後來居上,從歌姬一躍成了庶妃,現在又有了孩子,若是等她生下了,恐怕側妃之位也指日可待了!這兩個人才是本妃的心腹大患,你和你那個損了身子的兒子,對我來說又算什麼?”她這一番話,分明將蕭珍兒和文傑鄙視到了骨子裏,卻讓蕭珍兒莫名安心了下來。既然自己和孩子現在連對手都不夠瞧的,也就意味著靈兒至少不準備出手對付自己了。但她仍不會就此放心,而是提著警戒道:“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是何故?”靈兒一勾唇,眼神在黑夜裏亮得驚人,美麗的紅唇緩緩吐出駭人聽聞的字眼:“我要陳盈姍生不下這個孩子,我要雲羅認下治府不嚴之過為這個孩子負責!”

蕭珍兒震驚困惑,想問似又問不出來。靈兒詭秘一笑,為她解答了疑問:“陳庶妃平時散步的路線,與傑哥兒下學時走的倒是同路呢……”蕭珍兒哆嗦著唇,指著她,突地放聲笑出來:“徐靈兒,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你以為我會教唆自己的兒子幫你爭寵,幫你掃除敵人?憑什麼?”靈兒撥弄著自己的寶石指甲,語氣平靜寡淡,“就憑--我可以把你的兒子還給你。”“……”蕭珍兒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完全呆愣在那裏。靈兒抬起頭,看向她,微微一笑道:“等陳盈姍的胎掉了,我會向王爺請奏力有不支,將孩子送回你身邊,由你自己教養。”“待木已成舟,你還會遵守諾言?”靈兒嗤笑一聲:“若我不遵守,至少你當時也在府裏,而不是在哪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莊子裏,大可以去向王爺告發我。”蕭珍兒依舊懷疑地看著她,“傑哥兒可是王府唯一的男丁,你舍得放棄?”“唯一嗎?”靈兒諷刺一笑,“很快就不是了呢,陳庶妃肚子裏有一個,而我……”她低下頭,沒有戴著假指甲的左手輕柔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眼底流露出一抹溫柔。隻消一個神色,便什麼都不必多說了。蕭珍兒心中暗恨,居然叫這個賤人給懷上了,但是她當了寵妃也有大半年了,即使有孕也並不奇怪。她現在自身難保,還顧不上計較這些,眼下脫困才是第一。蕭珍兒沉下心,細細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就算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已經看不上傑哥兒了,但我怎麼敢確定陳氏的事兒了結後,你不會把我們母子推出去當替罪羊?畢竟你有了兒子,府裏的孩子還不是越少越好……”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極低,卻是大實話。有哪個有兒子的女人,希望府裏還有別的男孩在?靈兒隻用眼角瞥了瞥她,手依然護著肚子,神色淡淡的斥責:“短視!所以像你這樣的人,最多隻能做一時寵妃,永遠當不得一府之主。你的兒子被毒傷了根本,文不能過度讀書,武不能勤加操練,又有你這麼一個不被王爺喜歡的娘,將來除了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少爺,還能有什麼作為?這樣的男丁也值得我來忌憚?倒是正好給我的兒子吸引些目光,保駕護航呢!把你推出去做替罪羊?嗬嗬,這麼大一件事隻用來對付一個失寵庶妃,我圖的是什麼?你以為自己能跟雲羅郡主比嗎?”她一字一句,都能顯出自己的驕傲和對蕭珍兒母子的蔑視,但就是這樣,反倒讓蕭珍兒徹底踏實下來。事到如今,她早就不求世子母親的位置了,不論她將來能不能複位如昔,不論自己的孩子以後會不會受到王爺的重視,隻要她還可以跟兒子在一起,都是平平安安的,待兒子長成人,出去開衙建府,再將她接出去,喝杯兒媳婦茶,帶帶孫子,過些再也不用擔驚受怕被趕出去的日子,就已經是上蒼的額外恩賜了。蕭珍兒閉上眼,沉默著,也屈服著,許久之後,終於聲線沙啞地開口:“你希望我怎麼做……”

流珠扶著靈兒往外走的時候,表情似哭似笑,眼睛不住地往靈兒肚子上瞟,顯然是歡喜壞了。靈兒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倒是叫這個丫頭白開心了。她拍拍流珠的手,示意流珠不要在花園裏多言,低聲道:“回去我再跟你講。”流珠捂著嘴,眼睛紅紅的,警戒地朝周圍看了看,然後拚命點頭。等到進了屋,流珠馬上將所有丫鬟太監都打發出去,幾步衝到靈兒身邊,想要伸手摸靈兒的肚子,又不敢的樣子,“主子,您、您有了?”靈兒深深地注視著流珠,腦子裏閃現的是她一路跟著自己從宮裏到府裏的不易和忠誠,過了一會兒,靈兒伸手拉了她到自己身邊坐下,緩聲道:“流珠,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沒有孩子,並且以後大約都不會有了。”“什麼?”流珠下意識想驚呼出聲,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整個人震驚而不可置信地站起來,低頭看著靈兒。靈兒點點頭,目光幽暗地看向窗外,“就是那次燕巧下毒,我被傷了身子,太醫說以後怕是很難懷上了……”“怎麼會呢?不會的……”流珠流下淚來,蹲下身緊緊握住靈兒的手道,“您還這麼年輕,奴婢去稟報王爺,讓王爺延請天下名醫,一定有辦法的啊……”說著,就想轉身往外走!靈兒苦笑著一把拉回她,歎道:“別傻了,這件事王爺早就知道了。何況給我診脈的是陸、王兩位太醫,太醫院的聖手,若是連他們都無法,民間那些大夫又有何用?”“主子您別灰心……”流珠見靈兒眼圈也有些紅了,趕緊扭過頭,擦擦自己的淚,生怕自己帶得主子更不開心,“就是醫師不行,我們可以求助神明的,據說法華寺的慧明禪師非常靈驗,很多京中無子的貴太太都是在那裏求到了子嗣,我們、我們也可以試試啊……主子您好人有好報,一定可以的……”“神明?”靈兒眼裏一閃,輕嘲笑笑,自言自語一般低語道,“我自問是個好人的時候都沒有得到福報,現在又哪敢去褻瀆神靈呢?”“您……您說什麼?”

“沒什麼。”靈兒搖搖頭,吐了口氣,扶起流珠,語重心長道,“你不必為我擔憂,即使我一生不孕又怎樣?多少女人生子都在鬼門關走一圈,現在我什麼都沒做就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那是顧王府唯一的男孩,玉牒已改,我就是他的生母。”“可--可是傑哥兒身子畢竟有損,他將來能成為您的保障嗎?”流珠吞吞吐吐道。誰都知道,一個不健康的男孩是無法繼承爵位的。“傻丫頭,就因為這樣,他才是我的保障。”靈兒笑笑,伸手為流珠正了正一路疾走都歪了的簪子,親昵的姿態倒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我問你,十年後文傑成婚時王爺多大年紀?”“王爺四十出頭,正是春秋鼎盛……啊!”流珠說完,就仿佛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一樣,驚訝地捂住嘴,看向靈兒。靈兒隻是淡淡一笑,並未再過多解釋。沒錯,待到文傑成婚甚至生子的時候,顧王爺仍舊大權在握,到時--不看王子看王孫。甚至,還有更深一層,四十歲的男人正是權力頂峰卻又才開始害怕失去的時候,那會兒,恐怕一個健康能幹的兒子才會成為他的忌諱呢!隻要她能嚴格把控住顧文傑的後院,未來多為他娶賢良淑德女子,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十年時間,總能培育出一個健康又可塑的男孩。前提是--顧文傑就是她的兒子,從他的心裏到事實都是如此。“流珠,你是我的貼身侍婢,這段時間你一定要盡力做出我有孕,卻為了安全暫時隱瞞不報的假象。咱們院裏怕是有蕭珍兒那個賤人的釘子呢,隻要她相信我有孩子,不稀罕文傑了,一定會鋌而走險,為我對付陳盈姍的。”“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辦好這事!”流珠跪下發誓,說著,又真心地對靈兒讚歎道,“這招一箭三雕真是妙計了!隻要蕭珍兒、陳盈姍、雲羅都不在了,誰還能跟您爭呢?”靈兒笑笑,目光看向跳躍閃動的燭火,慢慢模糊了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