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我愛你,但我多希望,你從沒愛上過我……”他吃力地吐出這一句話,用力咽下嘴裏的東西,身體突然開始痙攣一樣地顫抖!他猛地抓住雲羅的手,一字一字說:“離顧明淵……遠、遠一點兒……”說完,就永遠地閉上了雙眼……雲羅呆住,淚珠源源不斷地順著她麻木的臉頰滑下,仿佛時光就在這一刻靜止了,她的世界變成黑白。身體裏好冷,那股冷意是從心底泛出來了,快速流竄到體表的每一寸,她慢慢地伸出手,顫抖著在半空中停了會兒,甚至膽怯地想縮回來,許久,才探到了他的鼻下。--安靜,死寂。墨子琪死了。他死了……這個念頭好像一記重錘,“咣當”一聲砸到她的心髒!痛得她控製不住地彎下腰,痙攣一樣抱住自己。他怎麼就死了呢……為什麼會死呢?是她害死他的嗎?她害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她武藝不精,她還自不量力地去接那個信號彈,都是她的錯……可是,師兄剛才明明還好好的啊,在他們進洞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呢……她神經質一樣哆嗦著,爬到了墨子琪身邊,抖著手不住地去摸墨子琪的傷口--血是黑的。不對啊!不對啊!雲羅無意識地流著淚,半張開嘴,他剛中箭時,箭上是沒毒的啊……腦子裏像塞入了一團亂麻,千絲萬縷,那些線不停地膨脹,變大,痛得她的頭快要炸開了,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忽然睜大了眼睛,猛地抱起墨子琪,一手探向他的身後,隨即傾身將墨子琪的身體翻轉過來,隻見在他的後背上,那軟蝟甲已經被幾隻古怪的蟲子啃出了大洞!“阿羅!阿羅!”遠處傳來了琴娘和耶律洪傑焦急的呼喚,而雲羅已根本無法回答。還是侍衛循著怪味找到了那個山洞,將亂草撥開後,入眼便是傻了一樣的雲羅和看起來已沒了生氣的墨子琪。“快下去救人!”耶律洪傑回身吼。“是!”幾名侍衛馬上往下攀爬,突然一個人不知怎的,渾身抽搐著就掉了下去!“慢著,都別動!”琴娘意識到不對,馬上厲聲阻止。幾個侍衛緩緩散開,讓洞口完全暴露在日光下,詭異到恐怖的場景漸漸浮現在眾人眼前--隻見三三兩兩的,形容怪異的軟體爬蟲,從各個方向朝著洞底爬去。最先下到洞裏的蟲子在琴娘恐慌的注視下,卻是看都沒看一眼神情麻木,靠坐在石壁邊的雲羅,直接朝著墨子琪爬去。琴娘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偏過臉,頭一次在人前哭了出來。她怎麼這麼粗心!她為什麼沒察覺到軟蝟甲有古怪!她害死墨子琪了……雲羅緩緩閉上了眼。耶律洪傑沉了沉氣,大吼一聲就跳下了洞!“走!”他一手扯住雲羅,飛身就往出跳!雲羅最後看了墨子琪一眼,唇邊露出一絲悲涼古怪的笑,輕輕握緊了手。距離容眠山不遠的一家小客棧裏,往日賓客盈門,今日卻被重兵重重包圍。雲羅師兄妹三人在一個尚算整潔的大包間內相對而坐,靜默無言。最後,還是耶律洪傑沙啞著嗓子開口:“誰能告訴我……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軟蝟甲不是護體神衣嗎?為何會招來那些毒蟲?”琴娘麵無表情,隻是雙手還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若是我沒猜錯,那軟蝟甲裏應是暗藏了某種植物,植物本身無毒,卻對那種專門飼養的毒蟲有莫大的吸引力。那些黑衣死士將毒蟲裝在器皿裏帶過來,一旦確定衣服暴露,被人穿在身上,就把毒蟲放出來為禍……”她突然雙手捂住臉,眼眶通紅,緊咬著的唇再也壓抑不住喉中的嗚咽,“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把那來曆不明的東西帶給阿羅?為什麼要相信顧明淵那種陰狠毒辣該下地獄的人?我害死師弟了,害死他了……”那痛苦的宛如嘶吼的哭聲,讓耶律洪傑也忍不住別過頭,用力一拳砸在桌邊上,“砰”的一聲巨響,實木的桌板硬生生給他砸出了裂紋!木刺戳進皮肉,溢出了血,映著他通紅腫脹的眼,他就似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牙齒咬得咯蹦響,“我容眠山到底和他顧王府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讓他非置師弟於死地不可!他們不是故交嗎?他們--”“我知道。”雲羅表情麻木,鈍鈍的聲音簡直不像她發出的,若不是看到她嘴唇在動,那兩個人幾乎無法確定是她在說話。“我知道墨子琪為何會死……”鬼魅一樣的歎息,“他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殺師兄的,那軟蝟甲是送我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的,他以為,我會將軟蝟甲穿在我娘身上……他以為,五年前‘賜下’的那枚戒指還沒有要了我娘的命!他以為,我娘這些年一直躲在哪裏好好活著呢!”那聲音越來越尖厲,最後簡直破了聲!磨得人耳根發酸!雲羅猛然站起,雙眼血紅,“他害了我娘!害了師父!害了師兄!他--他--他為什麼不去死!他為什麼不去死!”最後一句,帶著哭腔的吼,雲羅就如發泄完身上最後一絲力氣的破敗娃娃一般,無力地跌坐在地。
琴娘流著淚去攙她,卻被雲羅閉著眼甩開。她真傻,她怎麼還會對顧明淵抱有希望呢……她最後念的一次舊情,害死她這一生最後的愛人。江南的大宅,廚房裏的嬉戲,河邊的漫步,夕陽西下,所有的畫麵都成了一幅遙遠的水墨畫,在潑天大雨中,被命運之手輕輕地一撥弄,就這麼化為雲煙,了無痕跡。自今而後,天下之大,終將剩下她一個人,懷揣著悔恨、懊惱、憎惡、厭世,種種讓她痛苦讓她輾轉難寐的情緒漂泊在冰冷的世間,最終,墮下阿鼻地獄。漫天神佛都將懲戒她,懲戒她愛上了害死自己母親的人,懲戒她害死了真心愛自己的人。這樣的人生,活著又怎樣,死了待如何。活著又怎樣……死了待如何……雲羅的胸腔微微起伏著,頭腦裏一片蒼白的空茫,突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不好!”耶律洪傑擔心她輕生,一步跟了過去,卻見雲羅根本沒往外跑,轉角兩步就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屋子,關上門落了鎖。耶律洪傑鐵青著臉,抬腳就想踹門,隨即就被趕來的琴娘阻止了。“你別這樣,她本來就難受,讓她自己待會兒也好。”“自己待著?你也看到她剛才的樣子了,師兄的死對她的打擊有多大!”耶律洪傑冷著臉一指門,“現在她自己在裏頭,沒人陪著,真出事了怎麼辦?”“出事出事!你別這麼盼著她出事行不行!”琴娘情緒極差,張嘴就要吵架,深吸一口氣又強自忍下了,沉聲道,“她就算真輕生了也不會咬舌自盡吧?這屋裏我記得就是個堆放布料的地方,沒什麼趁手的東西。”耶律洪傑煩躁地扯了扯衣領,命人將戰戰兢兢的客棧老板帶來,待確定這屋子真就是個存放發黴被褥的地兒,連一柄利器都沒有,這才勉強揮揮手,示意老板和侍衛退下,沉默地靠在了門邊。琴娘轉過頭望向遠處霧蒙蒙的山峰,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情緒才穩定下來,走過去拍拍耶律洪傑的肩膀,輕聲道:“好了,你身上也還有傷,先去休息吧,這裏找人守著就是。”耶律洪傑垂頭不語。琴娘又道:“師弟的事對咱們每個人都是個巨大的打擊,咱們都需要時間平複,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根本沒用。日子還要過,仇還要報。”
耶律的神情終於有所鬆動,抬頭看向琴娘,琴娘俯身抱了抱他,在他耳邊道:“去吧。”耶律歎了口氣,終於離開。琴娘看著耶律走遠了,才過去輕輕敲了兩下門,對屋裏的雲羅道:“阿羅,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也清楚知道阿琪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我允許你傷心一日、兩日,頹廢一月、兩月,但你絕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跟師弟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若讓他知道你就這麼一蹶不振了,那他真是死都不安心,你相信嗎?”昏暗散發著腐朽味道的儲藏屋內,雲羅蜷縮在斑駁的牆角下,表情癡怔,聽到琴娘的話,唇角抖動著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是一個古怪的笑。她相信,她怎會不信?墨子琪僅有的兩句遺言,第一句便是--我愛你,可我多希望,你從沒愛上過我……他愛她,愛到在死時恨不得她從沒愛上過他的地步。那個男人,應是將她早早收進了心髒最靠裏的一塊軟肉裏,怕她冷,怕她痛,怕她憂愁,怕她寂寞,滿心思考的都是她,甚至忘了想想自己……雲羅閉上眼,手疲憊地撐上額頭,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滑下。而他死時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他說:“離顧明淵遠一點兒。”她會遵從的,她已經太累了。她覺得自己去到另一個世界後,也不一定能見到那麼善良,一輩子都沒做過任何壞事的墨子琪了,可是,她更沒有勇氣留在這個一定無法再見到他的世界裏。對不起,她真的太累了。雲羅抽泣著,臉上卻露出了真心的笑顏,那笑和著淚,構成了最心酸的畫麵。她慢慢閉上眼,從腰間摸出那個自山洞裏帶出的毒藥瓶,一點點舉高到嘴邊,終於,拇指輕輕一撥,微微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