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榮辱(1 / 3)

這時,我的健康不但一點沒有恢複,反倒眼看著一天天壞下去。那時,我蒼白得像個死人,瘦得像副骸俄,脈搏跳得很厲害,心跳的次數也更加頻繁,並且經常感到呼吸困難。我甚至衰弱到連動一動都覺得很吃力,走快點就喘不過氣來,一低頭就發暈,連最輕的東西也搬不動;像我這樣一個好動的人,身體竟壞到什麼也幹不了,真是最大的苦惱。無疑,所有這些情況在很大程度上是攙雜有神經過敏的原因。神經過敏症乃是幸福的人常得的一種病,這也正是我的病:我常常無緣無故地流淚,樹葉的沙沙聲或一隻鳥的叫聲往往會把我嚇一大跳,在安適的寧靜生活中情緒也不平靜。所有這一切都表明我對舒適生活的厭倦心情,使我多愁善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我們生來本不是為了在世上享受幸福的;靈魂與肉體,如果不是二者同時在受苦,其中必有一個在受苦,這一個的良好狀態差不多總會對那一個有所不利。當我能夠愉快地享受人生樂趣的時候,我那日益衰弱的身體卻不允許我享受,而且誰也說不出我的疾病的真正原因所在。後來,雖然我已屆晚年,並且患有真正嚴重的疾病,我的身體卻好像恢複了它原有的力量,以便更好地經受自己的種種災難。現在,在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我這個將近六十歲的老人,正受著各種病痛的折磨,身體已經衰弱不堪,我卻覺得在我這受苦的晚年,自己的體力和精神倒比在真正幸福的青春時代更有活力和更為充沛。

《懺侮錄》

我的全部才華都來自對我要處理的題材的熱愛,隻有對偉大、對真、對美的愛,才能激發我的天才。

《懺侮錄》

愛惜才華吧,保護那些才華修美的人物吧。文明的民族啊,培養他們吧。

《科學與藝術》

我第一篇文章的成功使我所下的這個決心更易於實現了。文章一得獎,狄德羅就負責叫人把它印了出來。我還臥病在床的時候,他就寫了短函,報告我文章出版的情況和它所產生的效果。短函裏說:“真是直衝九霄;這樣的成功還沒有前例呢。”這種社會大眾的賞識絕不是鑽營得來,而且又是對一個無名作者,這就使我對自己的才能有了第一次真正的自信。我對自己的才能,直到那時為止,盡管內心裏有所感覺,總還是有些懷疑。我立刻看出,利用這個成功,對於我正準備執行的那個獨立生活的計劃,將是大有助益的;我想,一個在文壇上有點名聲的抄繕人,工作大概是不會缺乏的。

《杆悔錄》

說到才能,我的看法是,對一個有才能的人,知識會使他們更完善、更強大;而對缺乏才能的人,學習隻會更多地剝奪他的理智,使之成為一個平庸的、無才智的、遷腐的蠢人。

《論文學》

在這些往還酬醉之中,我繼續保持獨自散步的愛好和習慣,我常在湖岸作相當遠的漫步,在這些漫步當中,我那勞動慣了的腦子總是沒有閑的時候。我琢磨著我已經訂好的《政治製度論》一書的綱要—不久我就要談到這部書;我又思考一部《瓦萊地方誌》和一篇散文悲劇的大綱—這篇悲劇的主題是柳克麗希亞,雖然我是在這不幸的女子已不能在法國戲劇中出現的時候大著膽子再讓她在舞台上出現,我仍然存著希望,壓垮那些敢於嘲笑我的人們。我同時又拿塔西陀來試手,把他的曆史第一卷譯了出來,譯文現在收在我的文稿之中。

《杆悔錄》

這些淒涼而扣人心弦的遐想,使我懷著遺憾之情進行反省,而這種遺憾卻又不無若幹甘美的滋味。我覺得命運似乎欠了我一點什麼東西。既然使我生而具有許多卓絕的才能,而又讓這些才能始終無所施展,這又何苦來呢?我對我的內在價值有所意識,它一麵使我感到受到不公正的貶低,一麵又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這種感覺,並使我潛然淚下,而我生平就是喜歡讓眼淚盡情傾瀉的。

《杆悔錄》

人要是懼怕痛苦,懼怕種種疾病,懼怕不測的事件,懼怕生命的危險和死亡,他就會什麼也不能忍受的。

《杆悔錄》

我們的種種欲念的發源,所有一切欲念的本源,惟一同人一起產生而且終生不離的根本欲念,是自愛。它是原始的、內在的、先於其他一切欲念的欲念,而且,從一種意義上說,一切其他的欲念隻不過是它的演變。從這個意義上說,要是你願意的話,就可以說,所有的欲念都是自然的。但是,大部分的演變都是有外因的,沒有外因,這些演變就決不會發生;這些演變不僅對我們沒有好處,而且還有害處;它們改變了最初的目的,違反了它們的原理。人就是這樣脫離自然,同自己相矛盾的。

自愛始終是很好的,始終是符合自然的秩序的。由於每一個人對保存自己負有特殊的責任,因此,我們第一個最重要的責任就是而且應當是不斷地關心我們的生命。如果他對生命沒有最大的興趣,他怎麼去關心它呢?

《欲念與自愛》

自從我擺脫了那些暴君的梗桔後,就過著相當平靜而愉快的生活;我固然嚐不到那些太強烈的依戀之情的妙趣,但是也就解脫了這些依戀之情的枷鎖。我的那些充當保護人的朋友拚命要支配我的命運,不由分說地要把我置於他們的所謂恩惠的奴役之下,真叫我厭惡透了,我決計從此隻要以善意相待的交情,這種交情並不妨礙自由,卻構成人生的樂趣,同時有平等精神作為基礎。像這樣的交情,我當時是很多的,足以使我嚐到相互交往的甜美滋味,而又不感到受人支配之苦;我一嚐到這種生活的滋味,便立刻感到它確實適合我這樣的年齡,可以使我在寧靜中度過餘生,遠離不久前使我險遭沒頂的風暴、爭吵和煩惱。

(杆侮錄》

這些我很清楚地預見到了:幸福的時刻像閃電般過去了;不幸的時刻已開始,沒有人能幫我判斷它何時結束。一切使我驚慌和喪氣;一股致命的鬱悶之氣襲擊著我的心靈;想哭泣而沒有明確的原因,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我看不出未來有什麼不可避免的災禍;我心裏抱著希望,但希望卻越來越渺茫。唉!樹從根上被砍斷了,樹葉上澆水還有什麼用呢?

《別離的痛苦》

啊!隻有來自你的打擊我是無法忍受的,看到那應該使我感到安慰的人卻加重了我的痛苦,這對我是可怕的。我期望著多少甜蜜的慰藉,卻連同你的勇敢一同煙消雲散了!我有多少次指望你的力量將鼓舞我不致頹喪下去,你的優點將抹掉我的過失,你的德行將重振我疲憊的心靈!

《別離的痛苦》

我們不可能知道絕對的幸福或絕對的痛苦是什麼樣子的,它在人生中全都混雜在一起了;我們在其中領略不到純粹的感覺,不能在同一種情況下感受兩種不同的時刻。正如我們的身體在變化一樣,我們的心靈的情感也在不斷地變化。人人都有幸福和痛苦,隻不過是程度不同而己。誰遭受的痛苦最少,誰就是最幸福的人;誰感受的快樂最少,誰就是最可憐的人。痛苦總是多於快樂,這是我們大家共有的差別。在這個世界上,對於人的幸福隻能消極地看待,其衡量的標準是:痛苦少的人就應當算是幸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