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促使我們去作這種自我反省。也許正因為如此才使大多數人忍受不了逆境。至於我,我能引以自咎的隻是一些小過失。我把它們歸因於我的軟弱,並聊以自慰,因為,我從來不曾起念去做任何蓄謀的壞事。
《幸福之源》
我的感官對我的心靈的這種影響,造成了我一生的惟一痛苦。我在看不見人蹤的那些日子裏,我不再思慮我的命運,因此也就感覺不到命運如何的問題,感覺不到痛苦。我幸福、滿足、不受製於人,無羈無礙。然而我很少能夠擺脫顯而易見的坑害。隻要我稍微去想一想,我察覺的每一道凶惡目光、聽見的每一句汙言濁語,我遇見的每一個惡人都會震撼我的身心。在這種情況下,我所能夠做到的,就是盡快地忘卻和溜之大吉。會同時消逝的。當我獨處時,我馬上就恢複平靜。如果還有什麼使我忐忑不安的話,那就是惟恐在回去的路上碰上某種事物,又重新撩起我的痛苦。這就是我的惟一痛楚,它也足以損害我的幸福。我住在巴黎市中心,走出家門,我就向往鄉間和孤寂,但是必須到很遠的地方去尋,所以在我尚未能夠走人鄉間自由地呼吸之前,我在途中就被許多令我痛心疾首的事苦惱著了。因而,在來到我要尋找的隱蔽處之前,大半天已在憂煩中過去了。我能走完這一段路,至少就算幸運的了。逃脫惡人們的追蹤的那一時刻是頗有趣的。當我置身於綠原中的大樹底下,我立刻意識到來到了人間天堂。我嚐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就好像我是人類最幸福的人。我內心的騷動與引起這種騷動的原因是
《幸福之源》
我在漫長歲月中曆盡滄桑,我發現,具有最甜蜜的享受和最強烈的快感的時期,並非那些常引起回憶或最使我感動的時期。那些一時狂熱和心血來潮的時刻,無論多麼熱烈,卻恰恰因為本身的熱烈程度而僅僅成了生命線上一些稀稀落落的點。這些點為數太少、稍縱即逝,不能形成一種狀態。可我心所懷念的幸福,斷乎不是由一些瞬息即逝的時刻,而是由一些平凡而持久的狀態構成的。這些狀態本身並不強烈,但它們的魅力卻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驟增,最終能夠從中找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幸福之源》
我孤零零一個人,臥病床榻,很可能因貧困、饑餓和寒冷在病榻上一命嗚呼,而且沒有一個人會對此感到哀傷,但是,倘若我自己對此也不感到哀傷,倘若我也和別人一樣對自己的命運(不管是哪一種命運)無動於衷,一生了卻了又有什麼要緊呢?當你學會了同樣無動於衷地去看待生與死、疾病與健康、富貴與貧窮、榮譽與誹謗,這一切的確也就沒有什麼了。特別是到了我這種年紀。老年人事無巨細總不免牽腸掛肚,我卻一無所慮。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在乎。這種淡泊並非出自於我的明智,而是我的敵人使然,因此,讓我利用這些好處來補償他們給我造成的痛苦吧。他們使我對逆境變得無動於衷,這麼一來,倒是他們給我帶來了更多的好處,比他們不給我造成困境還要好。在我尚未察覺到厄運的時候,我還總是為它提心吊膽,可是,當我能夠製服住它時,我就不再懼怕它了。
《幸福之源》
在我一生所遭受的種種挫折中,這種心境簡直就跟我在那些幸運時刻一樣,使我完全沉酒在自然狀態的天性中。當然,那些由於觸景生情而勾引起的最難以忍受的憂慮的短促時刻除外。在其餘的時間裏,我的心受天性的支配,總是沉浸在吸引著我的情愛之中,始終受著感情的滋養,因為它就是為此而生的,我跟我想象中的生靈一起分享這種感情,就像他們真的存在似的。他們能產生這種情感並分享這種情感。他們隻為我而存在,因為他們是我按自己的意願而創造的,既不擔心他們會背叛我,也不擔心他們會拋棄我。他們和我的痛苦同在,並幫助我把痛苦忘掉。
《幸福之源》
??反躬自省的習慣,最終使我失去對所受痛苦的感覺乃至記憶。就是這樣,通過自身的經驗我懂得:真正的幸福之源就在我們自身;對於一個善於理解幸福的人,旁人無論如何也不能使他真正潦倒。
《幸福之源》
“我活到老學到老。”
梭倫晚年經常吟詠這句詩。就詩中所含的某種意義而言,在我的晚年我也一樣可以把它吟詠。可是20年來,我從經驗中獲得的卻是一種委實叫人傷心的學問:蒙昧無知反而更好。逆境當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先生,但是,他索取的學費太高,而你從中獲得的收益往往得不償失。況且,沒等你從這些姍姍來遲的教訓中學有所成,運用它們的時機卻轉眼即逝了。青年期是增長才智的時期,老年期則是運用才智的時期。經驗總是有用的,我承認這一點,但是,隻有當你前頭尚有光陰,經驗才能有益。死到臨頭了,還是學習應該怎樣生活的時候麼?
《晚年的反省》
當我反躬自間的時候,這一切我都思忖過了。我雖然不善於從這些思考中獲益,但我及時作出這些思考和將之回味,這並非錯事。從孩提時代,我就被拋人人生的旋渦之中,我很早就體驗到,我天生就不是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在這裏,我永遠也達不到我心靈所要求的那種境地。因此,當我停止在人類當中尋覓那似乎無法尋著的幸福時,我那熾熱的想象力就已經跳出了我剛剛起步的人生範圍。仿佛躍到了一個於我完全陌生的地方,以便在我能夠留駐的靜謐場所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