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2 / 3)

夜間,我不能人睡,就盡我所能來寫歌詞。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寫這類詩句,總算寫得還可以,甚至還挺不錯,至少可以說,要是讓我前一天晚上寫的話,就不能寫得這樣有味道,因為歌詞的主題是圍繞著一個情致纏綿的場麵,而我這顆心這時正沉浸在裏麵。

《杆悔錄》

真奇怪,我的幻想隻是在我的境遇最不順利的時候才最愜意地出現在我的腦際,當我周圍的一切都是喜氣洋洋的時候,反而不那麼饒有趣味了。我這執拗的頭腦不能適應現實事物。它不滿足於隻美化現實,它還想到要創造現實。現實中的事物充其量不過是按原來的樣子展現在我的頭腦中;而我的頭腦卻善於裝飾想象中的事物。我必須在冬天才能描繪春天,必須蟄居在自己的鬥室中才能描繪美麗的風景。我曾說過多次,如果我被監禁在巴士底監獄,我一定會繪出一幅自由之圖。

《懺侮錄》

我曾用很長的時間尋找這種偏愛的根源,我隻是在產生這種偏愛的環境裏發現了這個根源。我對於文學日漸增長的愛好,使我對法國書籍、這些書的作者甚至這些作者的祖國產生了深切的感情。

《懺悔錄》

對我來說,寫作是極端困難的。我的手稿屢經塗抹和修改,弄得亂七八糟,難以認辨,凡此都可以證明,我為寫作付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在發排以前,沒有一部手稿不是我謄寫過四、五遍的。我手裏拿著筆,麵對著桌子和紙張,是從來也寫不出東西的。我總是在散步的時候,在山石之間,在樹林裏,或者在夜間躺在床上難以成眠的時候,我才在腦袋裏進行擬稿;大家可以想象,一個完全沒有記性、一輩子不曾背過六篇詩的人,寫作起來該是多麼遲緩了。所以,我的腹稿,有的段落要在我的腦袋裏來回轉五、六夜才能胸有成竹地寫在紙上。正由於這種原因,我的那些需要付出相當勞力的作品,比那些隻需一揮而就的信劄之類的東西,寫得要好得多。

《杆悔錄》

我帶著那本樂譜,勝利地回到了媽媽那裏,這本書使我受益不小。我唱的《阿爾菲和阿蕾士斯》曲調,差不多就是我在神學院所學的全部東西。我對這種藝術的特別愛好,使她產生了要把我培養成一個音樂家的想法;機會很好,她家裏每星期至少要舉行一次音樂會,指揮這個小音樂會的一位大教堂的樂師也時常來看媽媽。他是巴黎人,名叫勒·麥特爾,是一個優秀的作曲家,他非常活潑和快樂,還很年輕,外表很吸引人,才氣卻不甚高,不過總的說來是一個善良的小夥子。媽媽介紹我和他相識,我很喜歡他,他也不討厭我。我們談了一下膳宿費用的問題,雙方很快就商妥了。簡單地說,我搬到他家去了,並在那裏過了一個冬天。特別愉快的是那)L離媽媽的住宅不過二十來步遠,一忽兒就能到她家裏,並常常同她一起吃晚飯。

《(幹悔錄》

不難想見,在音樂學校裏跟音樂家和歌詠團的兒童們一起,終日過著愉快的歌唱生活,要比我在神學院裏天天和遣使會的神父們一起快樂得多了。

《懺悔錄》

在我的記憶裏,甚至在我的記憶力已經衰退的今天,有些在我兒童時代就已經完全忘卻了的歌曲,隨著年齡的增長,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給了我一種難以表達的樂趣。誰相信,像我這樣一個飽受焦慮和苦痛折磨的老糊塗,在用顫巍巍的破嗓音哼著這些小調的時候,有時也會發現自己像個小孩子似的哭泣起來呢?

《懺悔錄》

我不隻是在談話時感情敏銳,思想遲緩,甚至在我獨自一人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的思想在頭腦中經常亂成一團,很難整理出頭緒來,這些思想在腦袋裏盤旋不已,嗡嗡打轉,像發酵似的,使我激動,使我發狂,使我的心抨坪直跳;在這種激動的情況下,我什麼都看不清楚,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我隻得等待著。後來,不知不覺地這種海浪般的翻滾漸漸平靜下去,這種混沌局麵慢慢地打開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排列起來;但是這個過程很慢,而且是經過了一段漫長而混亂的動蕩時期。

《懺侮錄》

然而,漸漸地一切都有了安排,每一件東西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會驚訝地發現,在這長時間的混亂之後,隨之而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場麵。這種情況,和我要寫作時腦袋裏所發生的情況大致相同。如果我善於等待,我就能把我所要表現的事物的美全部描繪出來,能超過我的作者恐怕沒有幾個。

《杆悔錄》

音樂對我說來是另一種激情,雖然不十分熾熱,但也同樣耗費我的精力,因為我對它也人了迷。我拚命鑽研揣摩的那些難懂的著作,雖然我的記憶力已不聽我使喚,我還是固執地加重它的負擔。為了教音樂課我不斷地東奔西跑;此外我還編寫了一大堆樂曲,時常要通宵抄寫樂譜。但是,為什麼要提到這些經常性的工作呢?在我這輕桃的頭腦中所想的一切蠢事,那些為時短暫、隻占一天時光的愛好:一次旅行,一次音樂會,一頓晚餐,一次散步,讀一本,看一出喜劇,所有這一切無須事先考慮安排就可以享受到的快樂或辦得到的事情,對我說來都同樣可以成為十分強烈的激情,當它們變得熱烈可笑的時候,都能把我折騰得夠俄。

《杆悔錄》

這年冬天,巴裏約從意大利回來,給我帶來了幾本書,其中有邦齊裏神父所寫的《消遣錄》和所編的《音樂論文集》。這兩本書使我對音樂史和對這種藝術的理論研究發生了興趣。

《懺悔錄》

還有一種音樂,我覺得比歌劇院的還要好,不但在意大利,就是在全世界也無可比擬,那就是scuole的音樂。所謂scuole,就是一些慈善性質的學校,專門教育貧苦女孩子,養成後由共和國資助,或者出嫁,或者進修道院。在教給這些女孩子的技藝之中,音樂占首要地位。每星期日,在四所學校的每一所教堂裏,晚課時間都有聖曲,由規模很大的合唱隊和樂隊演奏,演奏者和指揮都是意大利的第一流大師,演唱者都站在裝著柵欄的舞台上,全是女孩子,最大的還不到二十歲。我真想象不到任何東西能像這種音樂一樣悅耳和動人:內容的豐富、歌聲的優雅、嗓音的美妙、演奏的準確,這一切配合起來給人一種印象,當然跟宗教的氣氛不是那麼協調,但是我相信沒有一個人的心能不受感動的。

《杆悔錄》

每天其餘的時間,我就鑽到樹林深處,在那裏尋找並且找到了原始時代的景象,我勇敢地描寫了原始時代的曆史。我掃盡人們所說的種種謊言,放膽把他們的自然本性赤裸裸地揭露出來,把時代的推移和歪曲人的本性的諸事物的進展都原原本本地敘述出來;然後,我拿人為的人和自然的人對比,向他們指出,人的苦難的真正根源就在於人的所謂進化。我的靈魂被這些崇高的沉思默想激揚起來了,直升騰至神明的境界;從那裏我看到我的同類正盲目地循著他們充滿成見、謬誤、不幸和罪惡的路途前進,我以他們不能聽到的微弱聲音對他們疾呼:“你們這些愚頑者啊,你們總是怪自然不好,要知道,你們的一切痛苦都是來自你們自身的呀!”

《杆侮錄》

我沉醉於鄉村景物中的幾天之後,才想到應該把文稿整理一下,把工作安排安排。一如既往,我規定上午抄樂譜,下午帶著我的小白紙本和鉛筆去散步。我從來隻有在露天下才能自由自在地寫作和思考,所以不想改變這個方法,我打算從此把那片幾乎就在我門口的蒙莫朗西森林當作我的書房。我已經有好幾部作品都開了頭,現在拿起來檢閱了一番。我的寫作計劃是相當壯觀的;但是在城市的喧囂之中,進展一直很慢。我原打算等到紛擾減少一點的時候,稍微做得快一些。我想現在可以說宿願是終於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