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江南揚州府江都縣,有一人姓袁名猷,字友英,祖父袁漳,府學廩生,父親袁壽,中式武舉。袁猷幼恃溺愛,讀書未成,身體又生的瘦弱,不能習武,祖父代他援例捐職從九品:娶妻杜氏,尚未生育。袁猷為人,生得刁滑,性耽花柳;終日遊蕩。仗倚祖父威勢,慣放火債,總是九折加二,八折加一利息。又交結了一班狐群狗黨,捉賭擠娟,搭指訛詐,無惡不作。到了二十餘歲時,奉桌憲行文江都縣訪拿收禁,他祖父父親不知尋了多少門路,花了多少銀錢,才將袁猷從輕革去從九職銜,問擬徒罪,發配蘇州府常熟縣安置。
三年徒滿釋回,祖父袁障已故,袁猷拜見過父母,與妻子杜氏相見,謝其數年侍奉翁姑一番辛勤,杜氏還禮,各訴別後離情,悲喜交集。家中擺了酒席,骨肉團聚。過了數日,袁猷與妻子杜氏商議,將家中衣飾折變了些銀兩,依然又放火債。所得利息,足可過活。
袁猷本是遊蕩慣了的人,每日仍是在外交結三朋四友。正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他所交結之人,無非那些慣放火債,以及眠花宿柳那一班好友。這一日午後,正同監運司衙門裏清書賈銘、揚關差役吳珍在教場方來茶館,一桌吃茶閑談。你言我語,總是談的花柳場中。這個說是那個堂名裏某相公人品好,那個說是那個巢子裏某相公酬應好,那個又說是萊相公大曲唱得好,某相公小曲唱得好,某相公西皮二黃唱得好,某相公戲串得好,某相公酒量好,某相公台麵好,某相公拳滑得好,某相公床鋪好。。。。。。。
三人正在說得豪興,這見茶館之外,走進一個約年二十歲的少年人,雪白圓臉,秀眉朗目,腦後一條大辮,約有二兩多元色頭條辮線。頭帶寶藍大呢盤金小帽,麵前訂著一個點翠赤金牡丹花,內嵌大紅寶石帽花,大紅線緯帽結,大紅生絲京八寸帽須鋪在小帽後麵。身穿一件蛋青虞美人花式洋絹大衫,外加一件洋藍大呢麵、白板續裏、訂金桂子鈕扣軍機夾馬掛,鈕扣上掛了一個於綠翡翠龍圈、金索五件頭金剔牙杖。大杉岔子外露出鬆花綠花邊鑲滾褂,藕色、金、白三色蕪蓉帶的胯帶,秋葵色、洋絹麵、玉色西莊岫裏夾套褲,談青杭綢、杭雙龍抱柱夾襪。足下穿一雙天青貢緞、鑲白羽毛、二十八層氈底時式鑲鞋。左手大拇指上帶了個赤金桶箍式戒指、於綠翡翠斑指。第四指上帶了一個赤金桶箍式戒指,兩個藕節金間指。背膊上帶了一隻圓綆金鐲,約有四兩多重。右手拿了一柄真烏木、三十二根骨子、二麵灑金、真張子元杭扇。後麵跟隨一個俊俏小廝。
這少年進了茶館,到了裏麵,驀然看見袁猷,連忙走到跟前,作了一揖,笑嘻嘻的說道:"友英兄,久違,久違,今朝幸會。"袁猷一看,不是別人,是他從前問罪在常熟結盟交好的。此人姓陸名書,宇文華,今年尚未足二十歲。他父親在常熟縣承充刑房提牢吏,因為生得精明強幹,百伶千巧,曆任官府得喜內外穿插,因此家資饒裕。陸書並無妨妹,乃係獨出,他父親十分溺愛,任他終日在外遊蕩。前與袁猷在常熟妓院相逢,結拜金蘭,朝夕相聚,勝似同胞。後來袁猷罪滿釋回之時,陸書備席餞行,又送程儀、路菜、茶食。親自送到船上,依依不舍,灑淚而別。陸書目今因為在家娶了妻子,乃係讀書人家的女兒,容貌醜陋,與陸書不甚和洽,時常分房獨宿,所以二載有餘,並未有孕。陸書的父親有個姐姐嫁在揚州,因陸書終日在外眠花宿柳,且又望孫子心重,把了五百銀子與陸書到揚州買妻,另外又給了數十兩銀子盤費,叫他到揚州投奔姑母,拜托妨爹代辦這事。陸書因聞得揚州係繁華之地,悄悄又將他母親的私蓄魆出,約有千兩銀子、二四百塊洋錢帶在行囊裏麵。昨日繞到揚州。他姑爹家住在鈔關門內南河下地方,在鹽務商家總理帳目。陸書見過姑爹、姑母,留在家中書房宿歇。今日午後無事,帶著跟來的小腸小喜子,到教場閑頑,看了幾處戲法、洋畫、西洋景,又聽了一段淮書,又聽了那些男扮女妝花戳,扭扭捏捏唱了幾個小曲。此刻口渴腹餓,正走進方來茶館,不期會見袁猷,遂作了一個揖道:"仁兄久違,久違。"袁猷見是陸書,趕忙還禮,道:"賢弟幸會,幸會。"邀在一桌坐下。小喜子向袁猷請了安。袁猷叫與他們的小廝一桌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