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陵魔窟之謎(1 / 3)

風雨飄搖的1948年秋天,南京,這個曆盡風霜的帝王之鄉,在人民解放軍隆隆的炮聲中震顫。秦淮河畔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如今顯得淒清。畫船、粉妓不知流落何處,家家閉戶,樓巷一空。隻有大自然仍然展現著它的美貌,紅楓、黃櫨、梧桐、白楊、銀杏。。。。。。紫金山上紫紅、深紅、橘紅、橙黃、翠綠。。。。。。中山陵一頭鑽進濃濃的秋色之中。莫愁湖畔的榆柳,雨花台上的林木,呈現出各種各樣斑斕的色彩:青的翡翠,綠的碧綠,黃的金黃,紅的鮮紅,恰似蜀錦齊紈一般,簇擁著畫棟雕梁,繡幕珠簾。

南京中央大學門口,出現一個青年學生,他身穿筆挺的西服,係著一條花領帶,顯得瀟灑英俊;他就是龍飛,當時十八歲,剛到中央大學新聞係報到。一輛黑色轎車嘎然而止,車上下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穿著黑色的旗袍,旗袍上繡滿了梅花,她拎著一個沉重的黑皮箱。

這個女學生問:“同學,新聞係在哪兒報到?”

龍飛說:“我也是新聞係的,咱們是同班同學。”

她高興的說:“太好了。”

龍飛說:“我幫你拿,新聞係在二樓。你叫什麼名字?”

“白薇。”

龍飛問:“白色的白,微笑的微?”

白薇笑道:“我可不愛微笑,草字頭,下麵一個微笑的微。”

龍飛笑道:“噢,頭上頂著草才微笑。”

白薇問:“你叫什麼名字?”

“龍飛。”

白薇眉毛一揚:“一定是屬龍的,又屬龍,又騰飛,這條龍夠狂的。”

龍飛說:“我是雨天龍,不能騰雲駕霧,你是本地人嗎?”

白薇支吾著說:“我也說不好。”

“那是江湖人。”

白薇問:“你呢?”

龍飛回答:“蘇北人。”

兩個人來到二樓。

白日,教室內上文學課,老師正在講屈原的《離騷》。白薇在座位上埋頭看《色情間諜》,龍飛坐在她身後座位上。

老師叫道:“白薇。”她慌亂中答了一聲“到”,匆忙站了起來。同學們哄堂大笑,《色情間諜》的書落在地上。

龍飛恐怕別的同學看見,悄悄地把書拾了起來,放進自己的座位裏。

老師眯縫著眼睛問:“屈原跳的是什麼江呀?”

白薇回答:“密西西比河。”同學們又是哄堂大笑。

老師又問:“後來人們用什麼形式紀念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

白薇回答:“劃船。”同學們又是大笑,一個同學戲謔地說:“還遊泳呢!”

龍飛小聲提醒白薇:“劃龍舟、吃粽子。”

白薇說:“劃龍舟、吃粽子。。。。。。”同學們又是一陣大笑。

老師說:“好,你坐下,注意聽講。”這時,下課鈴響了。

龍飛在操場上找到白薇,把《色情間諜》的書還給她,他說:“白薇,這種閑書還是少看,要注意聽課,我不願意你出醜。”

白薇臉一紅:“你真是鹹(閑)吃蘿卜--淡操心,你也來數落我。”

“我沒有那個意思。”

白薇拿著書噔噔地走了,龍飛望著她的背影有點惘然。

第二天她的態度來了一個180度大轉彎。下課鈴聲響了,樓道裏,白薇追上龍飛,她問:“龍飛,昨天你不生我的氣吧?”

龍飛笑笑說:“沒有。”

白薇說:“我昨天身體不太舒服,今晚你有事嗎?”

“沒有。”

白薇說:“我請你吃南京板鴨。”

晚上,一家餐館內,龍飛和白薇正在吃板鴨。

白薇說:“我很喜歡吃板鴨,我天生就喜歡吃鴨子,什麼北京全聚德的烤鴨、便宜坊的掛爐燜鴨、還有什麼鹹水鴨,是鴨子我都喜歡吃。”

龍飛說:“白薇,你怎麼喜歡穿飾有梅花的旗袍,咱們班上的女同學穿的旗袍上的圖案有牡丹花、樹葉、菊花、玫瑰花。”

白薇說:“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嘛。新年快到了,學校搞聯歡晚會,劇社要排演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讓我演朱麗葉,你演羅密歐怎麼樣?我看你派頭演羅密歐最合適。”

龍飛苦笑道:“這可是愛情悲劇,結尾太悲慘了。”

白薇憂鬱地說:“悲劇更能給人以震撼的力量。”

龍飛說:“雨果的《悲慘世界》、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看後都給人帶來一種憂鬱的色彩。”

白薇說:“這都是文學作品,文學作品都是騙人的,騙讀者和觀眾的眼淚,現實生活又是一個模樣。龍飛,我就喜歡和你合夥,你就做我的羅密歐吧!你英俊,又有男人的魅力,你演最合適。”

龍飛說:“好,我答應你,我可是丫環的身子丫環的命,演不好可別怪我,別又拿身子不舒服搪塞我。”

白薇說:“人家真的是身體不舒服嘛,這星期體育課都沒上,來,給你塊板鴨吃,喲,這可是塊鴨屁股!”兩個人開懷大笑。

元旦聯歡晚會上,龍飛和白薇在台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兩個人繪聲繪色的表演引得觀眾一片熱烈的掌聲。演出結束,同學們抱以掌聲和鮮花。白薇牽著龍飛的手頻頻謝幕。

晚上,龍飛送白薇在胡同盡頭,四外無人。白薇顫聲說:“龍飛,今晚我太幸福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你就是我的羅密歐!”

龍飛送白薇來到一條街市,附近停著來接白薇的一輛豪華黑色轎車,他問:“你為什麼不住在學校裏?”

白薇咯咯地笑著:“我不告訴你,這是一個小秘密!我的秘密太多了,就像一個個問號把你拴住了。。。。。。”她說完,輕盈盈地飄走了;龍飛疑疑惑惑依依不舍地望著她。

春天悄悄地來到南京,綠瑟瑟的樹林在飄動,敗葉在腐爛,黃色的、紫色的、粉紅色的野花在潮濕的草叢中開始探頭出來。整個原野上,從鄉村的院落裏,從滲透了水分的耕地裏,從高高的山脊上,到處可以聞到一種潮濕的發酵似的氣息。無數嫩綠的幼芽從褐色的泥土裏鑽出來,在融融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田野裏灌溉的潺潺的流水聲,就像是一曲發出悠揚的音樂。一條蜿蜒的小河,奮力掙脫開它的一切束縛,水草、泥石、橫木,永無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著。野雁在盎盎地鳴叫,啄木鳥在篤篤篤地敲,彎腿的小山羊在曲曲的嚼,銀灰色的馬在山坡上徘徊,河旁洗衣農婦快活的交談,車夫趕大車的吆喝聲,都給這清新單調的鄉村田野增加了興致。

龍飛坐在白薇駕駛的轎車裏,一陣陣湧起莫明其妙的激動。

白薇小心翼翼地開著車,龍飛十分緊張,仔細搜尋著前方。

轎車駛過一片村莊,白薇感到被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下,她叫聲不好,立即刹車,打開車門,俯身探視。

龍飛也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往前望去,驚呆了;隻見在霧雲重重之中,淺黃色的路麵上,狼藉著一片銀灰色的野鴿子,個個心情沉重地凝望著,諦聽著,許久不肯離開。

白薇淒楚楚地用雙手從車底捧出一隻血淋淋的屍體。

這是一隻潔白野鴿子,頭頂有一小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野鴿子,頭頂有一縷黑色的毛,潔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滿了鮮血,殷紅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流下來,落到白薇深藍色的披帶裙上,落到堅實的黃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個小生靈離開了這個世界”。白薇悲哀地說。

龍飛見到這般情景,也感到戚楚,一隻野鴿,它畢竟是小生靈啊!

“這是命運的安排,天降大霧,送走飛翔的生命”。龍飛勸慰道,扶起白薇。

白薇顫顫巍巍地雙手捧著小鴿子,來到路旁,撿走一塊尖利的石頭,挖了一個小坑。她又找來一叢小草鋪在坑底。

“這便是它的墓穴”。白薇說完,把小鴿子平穩地放入坑內,又找來一捧野花,紫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白色的,紛紛揚揚灑了一坑,然後堆起一個小土丘。

“白薇,你看!”龍飛指著她的身後。

她回頭一看,怔住了。隻見那片小野鴿,齊刷刷地轉到這邊,個個昂著頭,圓睜著眼睛,一眨不眨,褐紅色的雙爪站立於地,一副莊嚴的樣子。

白薇見了更加感動,於是雙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個頭。

她一回頭,那片小野鴿不見了,淺黃色的土路上,一片淺淺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白薇暗暗叫道,走到轎車旁邊,最後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後依戀不舍地上了轎車。

白薇踩了油門,轎車原地不動。

她下了轎車,走到後麵,隻見車尾被撞,水箱漏了,水灑了一地。

“糟糕,車被撞了,走不成了”。白薇沮喪地說。

龍飛聽了,慌忙走出轎車,跑到後麵一看,果然如此。

“怎麼辦”?這荒天野地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白薇焦急地望著後麵,茫茫大霧,沒有車的影子。

龍飛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會有個車來,把這輛車拖走”。

龍飛睜大了眼睛朝前後張望著。

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輛車通過。

白薇感覺有點冷,從車裏拿出一件夾克衫披上。

龍飛從轎車的後背箱裏拿出兩瓶汽水,一瓶遞給白薇;白薇接過汽水,擰開塑料蓋,“咕嘟嘟”一仰而盡。

“龍飛,有車來了”。白薇叫道。

龍飛也聽到了汽車喇叭聲,他奮不顧身跑上去,隻見一輛小轎車飛馳而來。

“停下,停下”!龍飛叫道。

轎車飛也似開過來,車內有人嘟囔著:“找棺材板錢呀”!

龍飛聽見了,跳起腳罵道:“你他媽才找棺材板錢呢”!

白薇站了起來,對龍飛說:“可能是人家見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攔攔試試”。

龍飛閃到一邊,白薇來到馬路中央,前後環顧。

天下起霏霏細雨,小雨絲絲,滲入鬆軟的泥土,滲入泛青的潮濕的莊稼地,滲入炊煙嫋嫋的農舍。

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潤。小雨絲絲,飄落在白薇的頭上、肩上、滑落下來,飄灑開來,浸濕了她褐色的夾克衫,浸濕了她深藍色的背帶褲。

龍飛從轎車的後背箱裏找出一把花傘,悄然來到白薇的身後,撐開花傘,蒼黃的底襯,一朵飄飄欲飛的大梅花。

龍飛聞到了花了芳香,好像是從白薇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的雨,白白的霧,誘發了她身體的芳香,在風中飄散著,在雨中瀟灑著。

龍飛有些甜醉,有些朦朧,他朦朧著雙眼,小心地撐著花傘,拚命地吸吮著。。。。。。

又一輛大卡車飛馳而來。

“師傅,我的車壞了,幫幫忙。。。。。。”白薇的聲音像鄉間的風鈴聲。

卡車內的師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龍飛,把煙屁一吐,開走了。

白薇回頭發現了龍飛叫道:“你怎麼來了”?

龍飛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撐著花傘,慢慢地退身,退到轎車旁,隱到轎車後麵。

又過了有一袋煙的工夫。

龍飛聽到拖拉機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老農民駕駛著拖拉機來了,拖拉機上坐滿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著可別凍著,餓了吧”?老農民把一個貼餅子塞到白薇的手裏。

白薇問:“老大爺,前麵有汽車修理部嗎”?

老農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裏路吧”。

拖拉機開走了,一股濃烈的柴油味兒飄蕩在空間。

天黑了,像一麵黑色的大網罩了下來,夕陽燦爛的景色消逝了,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麵上變得安靜了,隻有蟋蟀在草叢裏不厭其煩地叫著。

潮濕更重了,白薇躲進了轎車,打開了轎車內的頂燈,橘黃色的光暈瀉在她無奈的臉上。

龍飛從車後背箱內取出麵包、牛肉罐頭、香蕉和白薇一塊吃。

白薇勉強吃了一瓣香蕉。

龍飛打開牛肉罐頭,用勺子挖了一塊熟牛肉遞給白薇。

白薇說:“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時就吃一些新鮮青菜”。

龍飛說:“那我到附近莊稼地裏拔一點青菜給你吃”。

龍飛說著,打開車門,滑下車,摸進附近的莊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圍中悄悄地升起來了,晚間的霧,輕輕地流動,升到樹梢,像紗一樣,又映出了閃動的月亮的影子。

龍飛在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珍珠式的露珠,從白楊的肥大而嫩綠的葉子上,從爬在老槐樹上重重上垂的淡紫色的藤蔓穗上,悄悄地降落下來。

龍飛終於摸到一片蘿卜地,挖出一顆水靈靈的大蘿卜。然後捧在懷裏,又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回轎車。

白薇見到這麼一個圓呼呼的大水蘿卜,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裏美”。她說著,用水果刀削開了蘿卜。

果然是一個心裏美大蘿卜,淡紫色的蘿卜心,夾雜著淺白的條紋。白薇削開一瓣蘿卜,遞給龍飛。

白薇滋滋有味地嚼著,聲音細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麗的小巧的瓷器。

龍飛心裏很快活,在這溫馨的春夜,與白薇同棲於鄉間馬路的轎車內,真是別有味道。

白薇吃完蘿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著對龍飛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許偷看”。

龍飛笑著說:“我閉上眼睛”。

白薇從手包裏夾出一張衛生紙,然後打開車門,滑下轎車,來到右側的土溝裏,悄無聲息地蹲下來。。。。。。

龍飛聽到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他的心有點顫抖,心跳過快,一股熱血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