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重慶市在靜靜地安睡。
風兒不刮,樹葉不響,遠處的江水,嘩嘩嘩,日夜不停地往下流,往下流。
在深不可測的夜裏,星星似迷惑的眼睛,呈現出奇觀。黑暗展開了墨色的天鵝絨,掩上了大街小巷。偶爾有幾家燈光,搖搖擺擺,一片黑沉沉的,白色的石板路,步步高起。
龍飛就像一個夢遊者,深一腳,淺一腳,在石板路上走著。
古老廢棄的小教堂的尖頂升起來了,黑黝黝的,那沉重的十字架沒有任何色彩,小教堂的輪廓就像沉睡的東北虎。
自從發生了掃街老頭被凶殺的案件之後,這座小教堂更沒有人前來光顧,白日行人一般也不願從門前經過,寧可繞道而行。這座小教堂多年來就傳聞鬧鬼,每逢半夜,總有鬼火閃爍,有時還有狼哭鬼嚎的聲音。路人一談到小教堂,有如說虎色變。自從掃街老頭夜間教堂撞見繡花鞋被人殺害之後,這座教堂更是高深莫測,無人問津。
一隻繡花鞋的故事已家喻戶曉。
龍飛在北京時與他的同事們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隻繡花鞋的案件,由此看來,梅花黨黨魁白敬齋的二女兒白薇一直藏匿此處,或經常在此處活動,這是梅花黨在大陸的一個暗穴。修女被慘殺,梅花黨乘虛而入。白薇想必是梅花黨大陸支部的負責人之一。可是當地公安部門經過搜索,並沒有發現更多的線索。龍飛此行想從這座小教堂找到有關梅花黨的新線索,並順藤摸瓜,捉到漏網的白薇,力爭將梅花黨潛伏特務一網打盡。
龍飛摸黑走入教堂的小門,一片漆黑。借著皎潔的月光,龍飛看到這門是一列拱廊,四邊有花環,兩側夾著兩條有壁龕的柱子,柱頭是尖的。頂上有了條豎線花紋,豎線之上刻著一個抱著聖嬰耶穌的聖母像。兩側在外麵有五個沒有門洞的拱門,用花邊描畫出來。教堂東麵的房間,依靠著一些扶壁拱架。
龍飛正觀察著,忽然小教堂內燈火輝煌,祭台上點燃了無數的蠟燭,蠟燭分成幾排,每排之間,用野花編係。一股蔥鬱的香氣從教堂內噴出,襲人心脾。
龍飛覺得好像是幻覺,他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一個黑衣女人跪在燭前祈禱著;微弱的火焰消失在空虛中。
龍飛覺得,這個女人仿佛就是白薇。
他衝了過去。
一股勁風襲來,蠟燭頓滅,光焰消逝,一切重歸黑暗。
龍飛衝到燭前,哪裏還有什麼女人的身影。。。。。。不過他的腳踩到一個東西。
龍飛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小小的影集,集麵灰黃。
黑暗裏衝出一個人,雙拳朝龍飛摜來。
“還我影集!”那人高聲叫道。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十分熟悉。
龍飛躲過雙拳,朝旁邊一閃。
那女人一個旋風,一揮手,幾支飛鑣朝龍飛打來。
龍飛一一接住。
女人大吃一驚。
女人說道:“我用金條,換那部影集。”
龍飛笑道:“你有多少金條?”。
女人問:“你要多少?”
龍飛道:“一噸。”
女人勃然大怒:“我要你的命!”
女人手一抖,手裏摸著一本鋼筆。
龍飛知她手裏拿的是鋼筆手槍。
龍飛一頓腳。
“呼!”槍聲響了,聲音沉悶。
龍飛軟綿綿倒下了。
女人喜出望外,俯下身去,去拿龍飛扔到一邊的影集。
原來龍飛並沒有中彈,他佯裝中彈倒在地上,現在見那女人俯身,一伸手,抓住了那個女人手腕,並打亮打火機,照亮了那個女人的臉龐。
那女人臉蛋清秀、白皙、漂亮,雙目炯炯,閃閃發光,有幾分憂鬱。
“白薇!”龍飛驚叫道。
“原來是你,老同學!”白薇也認出了龍飛。
“你就是那隻繡花鞋的主人?”龍飛下意識地望了望白薇腳穿的鞋。
“小飛。”白薇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她的身體一陣抽搐,如同受盡千辛萬苦的人羞於見到自己的戀人。
龍飛平靜地說:“白薇,棄暗投明吧,共產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蔣介石大勢已去,你不要再為他們賣命了!”
白薇雙眼露出清澈的光輝;似乎多了幾分柔媚。“小飛,我們不談政治,隻敘情誼。”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你要知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在等你,自從南京紫金山一別,我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白薇往前湊了湊身子。
龍飛已聞不到昔日白小姐身上散發出來的芬香,他隻聞到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和潮濕味。
“小飛,跟我走吧,咱們一起出國,到美國去,去過一種真正的生活,我家裏有的是錢,咱們買別墅,買汽車,去享受人世間的榮華富貴。”
龍飛說道:“你所說的那種生活,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生活,你不覺得空虛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白薇歎了一口氣。
龍飛道:“我們兩個人代表的是兩個階級,不可能再有共同語言了。”
“我不願聽這些政治教條,我們應該麵對現實,我已明白,你是在共產黨的特工部門工作,可是我勸你還是現實一點好。”白薇的語調已由柔媚轉為辛辣。
“你更應該麵對現實,因為你已落入人民的法網之中。”
“我對那段初戀至今不能忘懷。”白薇的聲音充滿了依依難言之情。
“你是梅花黨大陸支部的頭目,這些年你都幹了哪些壞事?發展了多少特務?”
“有人來了,”白薇叫道。
龍飛回頭一望,毫無人跡。
白薇已用腳勾起那本相冊,將相冊勾向空中,並趁勢掙脫了龍飛的手。
龍飛也縱身一跳,去奪那影集。
兩個人撞了個滿懷,白薇趁勢緊緊抱住了龍飛。
“小飛,我真的很想你。。。。。。”她用冰冷的嘴唇狂吻著龍飛。
龍飛感到一陣惡心,他伸手去掏手銬,想銬住這個扭曲的罪惡的靈魂。
影集已落在地上。
白薇去奪那影集。
龍飛用右腳死死踩住影集。
白薇死死抱住龍飛的腳,並用手猛擊龍飛的要害處。
龍飛惱羞成怒,用手銬砸向白薇。
白薇躲過手銬,旋風般溜走了。
龍飛撿起影集,去追白薇,白薇已無影無蹤。
龍飛打開影集,隻見第一頁上麵是自己的照片,還是十幾年前自己在金陵大學上學時的照片,他身穿一套普通學生裝,稚氣未脫的臉上,鑲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下麵有幾行小字: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管是纏綿悱惻,或是愁怨悲涼,一旦涉身入內,則終身不悔。初戀是最刻骨銘心的,然而,情人是否就是將來的終身伴侶,那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其他是十一幅男子的照片,這些男子都長得英俊、瀟灑。
“另外十一幅照片上的男人是誰呢?”龍飛又翻到第二頁,是國民黨特務李京的照片。
第三頁是國民黨特務劉吉祥的照片。
第四頁是“駝背人”的照片。
第五頁的照片已被取走,下麵有兩行小字:
我的愛情已經死去,留下的隻有充滿情欲的身體和孤獨空虛的靈魂。
那天白薇逃脫龍飛的追捕後,如驚弓之鳥在小巷中急促地走著。
天下起瓢潑大雨,昏暗不堪。白薇被淋得精濕,
她想起南京紫金山梅花黨總部那個難忘的晚上。她怔怔地坐在梳妝台前,望著手裏捏著的一張照片。那是她和龍飛在莫愁糊上劃船相偎船頭的照片。
龍飛盈盈地望著,白薇咯咯地笑著。
丫環翠屏走了進來。
白薇問:“明天到美國舊金山的飛機票買好了嗎?”
翠屏說:“買好了,老爺去台灣。”
“誰陪老爺去?”
翠屏回答:“金總管。”
“黃飛虎不走嗎?”
“他去廣州。”
白薇打了一個哈欠:“我今天有些累了,翠屏,一會兒你幫我整理一下衣服,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衣服,把那些首飾都帶上。”
“是,我就去準備。”
白薇說:“我去泡個澡。”
白薇走進浴室,脫去衣物、洗浴。
翠屏一邊在大衣櫃前收拾衣物,一邊注意白薇放在梳妝台上的小手提包。
淅瀝的水聲,白薇仍在洗浴。
翠屏迅速趕到梳妝台前,打開白薇的小手提包,裏麵有一串鑰匙,一枚梅花徽章,還有她和龍飛合影的照片。
翠屏從兜裏摸出橡皮泥,把一個個鑰匙印在泥上。
“鈴。。。。。。”電話鈴急促地響了。
翠屏有些緊張。
翠屏抓起了電話。
白薇在浴室內問:“誰的電話?”
翠屏說:“老爺的,老爺讓你過去一趟。”
白薇穿上睡裙,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白薇來到大衣櫃前,揀一了件粉色的連衣裙換上,又來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攏了攏頭發,拿起香水,在身上灑了灑,出去了。
白敬齋寢室內,白敬齋穿著睡袍斜倚在大沙發上,旁邊櫃上一隻猙獰的老雕凶惡地俯視。
白薇走了進來。
白敬齋親切地說:“小薇,你坐下。”他嘴裏叼著一支大雪茄,吐著煙圈。
白薇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拿過煙拿,抽出一支煙,點燃了,抽起來。
白敬齋問:“明天到美國的飛機票買了?”
白薇冷冷地說:“我知道退票。”
白敬齋嘴角浮過一絲苦笑,說:“我的女兒就是聰明,絕頂的聰明。”
白薇說:“你讓我臥薪嚐膽?”
白敬齋歎了一口氣:“共產黨的炮聲近了,我琢磨來琢磨去,隻有留你最合適,咱們白家的三朵梅花要留一朵,你姐姐小薔沒有你有城府,你妹妹小蕾從小在美國長大,年齡太小,洋味又太足,我最放心的是你。”
白薇咬著嘴唇,問:“我的任務?”
“退避三舍,等待指示。”
白敬齋說完,眼圈一紅。
白敬齋說:“你跟三號單線聯係,隻有在萬不得已時才能找他;你發展成員要慎之又慎。”
白薇點點頭。
白敬齋說:“你不要帶任何人,明天一早離開南京,翠屏跟我去台灣。”
白敬齋站起來,心事重重地弄滅雪茄。然後走到白薇麵前。
白薇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
白敬齋熱淚盈眶,猛地抱緊了白薇,說:“小薇,你知道,爸爸最疼你。。。。。。”
白敬齋的眼淚,一滴滴落在白薇的臉上。
白薇眼淚簌簌而流:“爸。。。。。。爸。。。。。。”
兩個人緊緊擁抱。
白敬齋痛哭出聲:“爸爸和小薇後會。。。。。。有期!。。。。。。”
白薇拿煙頭狠狠地燙自己的胳膊。
第二日天蒙蒙亮。
白薇一身布衣打扮,挎著一個包袱,坐在長途汽車上。她的眼睛失神地望著窗外。
汽車出了南京路。
汽車在土路上穿行。汽車在莊稼地旁穿行。汽車行入山路。
汽車行至解放區,兩個解放軍哨兵攔住汽車,他們招呼車上的下來檢查。
哨兵甲問白薇:“幹什麼的?到哪兒去?”
白薇回答:“中央大學的學生,回山西老家。”
哨兵看了看她的學生證,示意上車。
汽車又在土路上穿行。汽車進入山西地界,進入一片高粱地。中午,赤日炎炎。兩個土匪跳了出來,攔住汽車。
車上一個醉鬼嘟囔著:“真是電線杆上梆雞毛--好大的撣(膽)子,擋橫兒是怎麼的?”
土匪甲揚手一槍,擊碎了醉鬼的腦殼。
醉鬼的腦漿濺了旁邊一個婦女一臉,那鄉村婦女嚇得尿濕了褲子,淅瀝的尿流順著褲腿淌了下來。。。。。。
土匪乙吼道:“把車門打開!”
司機把車門打開了,兩個土匪端著手槍上了汽車。
土匪甲喊道:“把錢和值錢的東西都扔過來!”
土匪乙把槍口對著眾人。
一些錢和首飾等扔到土匪甲抖開的包袱皮上。
土匪乙注意到了白薇,用胳膊肘捅了捅土匪甲,說:“你瞧,那小妞挺俊,還是城裏的學生呢。”
土匪甲也注意到了白薇,他的嘴角浮出淫笑:“臉比小白藕還嫩。”
兩個人嬉笑著互相推搡著。
車內,一直有一個男青年注視著白薇,他叫柯山,五台山台懷鎮人,以後成為白薇的丈夫。
土匪甲對土匪乙說:“你說。”
土匪乙對土匪甲說:“你說。”
土匪甲用槍指著白薇說:“你下車。”
白薇扭過頭,沒有理他。
土匪甲吼道:“說你呢!老子要嚐嚐鮮兒。”
白薇還是沒有理他。
座位中站起一個賊頭賊腦的家夥,他對白薇說:“為了全車人的性命,姑娘,你就跟他們下車吧,早晚都是那麼回事。”
柯山朝他罵道:“混賬話!你有沒有老婆?有沒有姐妹?”
土匪朝柯山就是一槍,柯山一閃身,打中了那個家夥。
那個家夥嚷道:“我算倒了大黴了!”
土匪乙又是一槍,打中了柯山的左肩,鮮血染紅了他的左肩。
白薇回過頭來,看清了柯山,湧起一陣感激之情。
土匪乙又舉槍。白薇站了起來,沉著地說:“我下車。”她十分鎮靜地走下汽車。
兩個土匪興高采烈地下了車,尾隨在白薇後麵。
白薇回過頭,問:“去哪兒?”
就在她回頭的一刹那,與車內柯山擔憂的目光相遇。
土匪甲一指左邊:“那邊高粱地,屋暖炕熱。”白薇走入高粱地,從容地走著。
兩個土匪一前一後一瘸一拐地跟著。
土匪甲嬉笑著說:“今兒個可真不賴,可以開開葷了。”
土匪乙說:“還是咱哥倆有福氣,弄了幾天土腥兒,今兒個可抓了個洋的。”
汽車內,柯山急得抓耳搔腮,忽然跑下車,大叫:“抓土匪啊!抓土匪啊!”
兩個土匪一聽,驚得回過頭來。
白薇趁勢一腳踢飛了土匪手中的手槍,又一腳踢中他的下部。
土匪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土匪乙一看這情景懵了,嚇得抱頭鼠竄,鑽進高粱地,一忽兒無影無蹤。
柯山迎上前來。白薇籲了一口氣說:“謝謝你!”
柯山問:“你會武術?”
白薇點點頭。
汽車又在莊稼地旁穿行,白薇幫柯山包紮傷口。
後麵那個中槍的家夥“唉喲”、“唉喲”地呻吟著。那家夥嘟囔著:“也沒人給我包紮傷口。”
柯山望著白薇微笑。
白薇也“撲噗”一聲,笑了。
柯山問:“你叫什麼名字?”
“紅柳。”
柯山問:“你到這裏幹什麼?”
白薇回答:“我到五台山燒香還願,我爸爸媽媽都被飛機炸死了,我是中央大學的學生,你呢?”
柯山說:“我就是當地人,家住台懷鎮,我從安薇大學畢業,這兵荒馬亂的,找不到正經職業,想回鄉當上教師。”
白薇說:“教師這職業好。”
柯山又問:“你信佛教嗎?”
白薇沒有說話,眼睛望著窗外飛逝的林木、莊稼和遠山。
遠山如黛。
五台山某寺院內,木魚聲聲,香煙繚僥。白薇跪於地上燒香磕頭還願,柯山立於一側。
白薇望著大佛,眼淚簌簌而落。
一碗油燈,忽閃不定。
風蕭蕭。一個個金剛塑像,姿態各異。
柯山垂手而立。
白薇站了起來,默默地走出大殿。
柯山隨她走了出去。
白薇緩緩走出寺院。
柯山亦步亦趨。白薇走到一個岔口,望著皎皎明月,猶疑不定。
柯山說:“天不早了,到我家去吧。”
白薇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兩個人走入一個土路,來到台懷鎮邊上一個簡陋的小院落,門房掩著,柯山推開門走了進去。
北房斜漏出一些燭光,一隻老貓喵地叫了一聲,竄了出去。
白薇見這貓又老又瘦,是隻老黃貓。
屋內傳了一個蒼老微弱的聲音:小山子回來了?
柯山說:“娘,我回來了。”
白薇隨柯山走進裏屋,隻見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婦人端坐在炕頭上,她的一頭銀發閃著光,一雙眼睛翻出魚肚的白色,腰板挺直,兩隻小腳盤纏在一起。
老婦人是柯山娘。
炕桌上有一個破碗,空著一個白蠟燭,已經燒成一個白坨,閃站微弱的光亮,風一吹,火苗一顫一悠。。。。。。
柯山說:“娘,我回來了。”
柯山娘說:“我就知道你要回來了,這碗蠟燭快熬沒了。”
柯山娘問:“你身後那個小姐是誰?她怎麼有一股子鮮奶味。”
柯山說:“娘,她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父母都死了,路上又遇到了土匪。。。”。。。
“唉!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姑娘家出來不容易。”
柯山說:“娘,我讓她先住在咱家吧。”
柯山娘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救人一難勝造七級浮屠,我讓她住在小東屋吧,你去收拾一下,那屋裏堆著柴火,太亂。”
柯山答應一聲,出去了。
柯山娘問:“小姐叫什麼名字?”
“紅柳。”
柯山娘說:“紅柳?紅白喜事,紅柳,這名字好啊。”
白薇聽了一怔。
柯山娘問:“小姐渴了吧,外屋的缸裏有水,就是涼點,是山泉水。”
白薇說:“大娘,別叫我小姐,就叫紅柳吧。”
柯山娘說:“紅柳,你替大娘捶捶背,大娘著了點涼,胸口有點堵得慌。”
白薇坐到她的身後,柯山娘就勢一把攥住她的手。
柯山娘說:“這手好白嫩,你是江蘇人?”
白薇點點頭:“大娘說的是。”
柯山娘說:“你的後背有一個大黑痔,受累的命!”
白薇聽了一驚,說:“大娘真是好眼力!”
柯山娘說:“什麼好眼力!大娘是個瞎子!瞎了有十年了。”
白薇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她果然是個瞎子。
白薇問:“大娘的眼睛怎會這樣?”
柯山娘談了一口氣,說:“十年前柯山他爹一走沒有音信,哭他哭瞎的。十年了,唉!死在外頭了,連把骨頭也沒見揀回一根,慘啊!”
一陣寒風襲進來,白薇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她輕輕給柯山娘捶著背。
她發覺柯山娘的脊背又涼又硬。
柯山娘說:“山裏風涼,多穿點。這玉台山可是塊寶地,風水先生好眼力,這裏氣場大,據說有好幾個大師到這裏,都被這裏的氣場震住了。”
白薇說:“四大佛教名山,個個有名。”
柯山娘說:“紅柳,你聽,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敲木魚。”
白薇仔細聽,果然聽見隱隱有木魚之聲。
柯山收拾完房間,走出進來。
柯山說:“屋子收拾好了。”
柯山娘說:“快燒點水,紅柳一定渴了,她還要洗洗,姑娘家事多。”
柯山來到外屋,把灶點燃,燒了一鍋水。
柯山對白薇說:“我帶你到東屋看看。”
白薇隨柯山走進東屋。
一進門,白薇險些踩著那隻老貓。
屋內彌漫著一股潮濕發黴的氣味,一間土炕,一個舊木櫃,屋角堆著幾個破鐵鍬把,壁上掛著一串發黴的紅辣椒。
柯山抱來一床破舊的被褥,又端來一碗開水。
白薇坐在炕頭,望著露著窟窿的紙窗。
柯山又端來一個破臉盆,盛著半盆熱水,還搭著一塊舊毛巾。
白薇問:“你的傷口怎麼樣?”
柯山說:“沒事,擦了點皮,剛才我包紮了一下。”
白薇有些感激地說:“都是為了我。。。。。。”
柯山憨憨地笑了笑。
柯山說:“你睡吧,早點休息。”
他退了出去,掩好了門。
白薇拉上窗戶,朝外望了望,柯山正走進正屋,她聽到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
白薇向柯山娘的屋裏望去,正見在慘淡的燈光下,柯山娘一雙眼睛凶狠地盯著她。
白薇倒抽了一口冷氣,縮回了身子。
白薇走到門口,拴好門,然後洗了洗下身,又洗了洗腳。她把雙腳泡在盆裏,怔怔地發呆。
她扯過自己的小手提包,打開手提包,從裏麵捏出一枚梅花徽章,掂在手裏,聚精會神地望著它。
我難道就在這冰冷的小山村裏度過淒涼的一生嗎?!。。。。。。
白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白薇小巧玲瓏白皙的雙腳泡在盆裏,盆裏的水漸漸變得渾濁,最後彙成一股殷紅的血水。。。。。。
白天,白薇一身農村婦女的裝束,赤著雙腳陷在豬圈的泥裏喂豬。
柯山喊:“紅柳,吃飯了!該歇歇了。”
白薇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越擦越髒,喊道:“來了,來了!”
莊稼地裏。白薇趕著老黃牛耕田,她戴著草帽,額頭上掛著晶瑩的汗珠。
一道閃電,暴雨將至。
柯山遠遠地喊道:“紅柳,要下雨了,回來吧!”
暴風驟雨,天色昏暗。
雨暮白茫茫的一片。
白薇渾身精濕,趕著黃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白薇滑了一跤,跪倒在地。
柯山跑到這裏,扶起白薇。他關切地問:“沒磕著吧?”
白薇搖搖頭。
白薇說:“我有點冷。”
柯山四下望望,脫了汗衫,披在白薇身上。
白薇發抖,說:“我還是冷。”
柯山緊緊抱住白薇,他覺得像是抱住一個冰塊。白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
晚上,白薇躺在炕上,臉龐通紅,她發著燒,嘴裏說著話。
柯山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進來。
柯山說:“紅柳,喝點薑湯暖暖身子,燒就會退的。”
白薇睜開眼睛,微微苦笑。
柯山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著薑湯。
門被風“呼啦”一下刮開了。
柯山娘拄著一個拐棍立於門口,銀發蒼蒼,被風吹得拂動,她的手裏拿著一個罐子。
柯山說:“娘來了?”
柯山娘顫巍巍走到白薇麵前,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柯山娘說:“少說也得有39度,我給她拔拔罐子。”
柯山往後挪了挪身子,柯山娘坐到炕上,她把拐棍支到一邊。
柯山娘說:“把那地窯裏的酒拿來,再拿盒火柴。”
柯山出去了。
柯山娘扳過白薇的身子,把她的上衣脫了,露出後背。
柯山娘用那雙粗糙的老手在她的後背揉搡。
柯山娘說:“這細皮嫩肉的,滾燙,燒得不輕,寒氣太重,一直生活在山裏吧?”
白薇沒有說話。
柯山拿著一個瓷瓶和一盒火柴走了進來。
柯山娘拿過拔罐,吹了一口氣,擰開瓷瓶,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柯山娘把酒倒入拔罐,熟練地點燃火柴,一伸拔罐,淡藍色的火苗騰的升起。
柯山娘笑道:“這洋火好使。”
她熟練地把拔罐扣在白薇雪白的脊背上,一個個拔罐。
白薇的後背出現了一個個紫紅色的印痕。
柯山娘的口中的念念有詞。
“天靈靈,地靈靈;
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
三請山東秦叔寶,四請俊男小羅成;
五請金蓮樊梨花,六請柯山穆桂英;
七請半路程咬金,八請周倉老關公;
九請華佗來治病,十請托塔王李靖;
還有哪叱三太子,率領天上十萬兵,
轟隆隆,轟隆隆,妖魔鬼怪都掃盡!
那個都掃盡!”
白薇的脊背出現十個紫印,彙成一朵紫色梅花圖案。。。。。。
柯山娘說:“好了,妖魔鬼怪都趕走了,小姐的病一會兒就好。”
柯山娘拄著拐棍出去了。“嚓嚓嚓”的腳步聲。
柯山坐在炕頭,呆呆地望著白薇。
白薇滿臉通紅,急促地呼吸著。
白薇說:“我心口憋得很。”
柯山說:“那咋兒辦?”
白薇問:“你們這附近有醫生嗎?”
柯山說:“鎮上有個醫生,我背你去瞧。”
白薇點點頭,說:“你背我去吧,不然我要死了。”
柯山背起白薇,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