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12幅美男子像(2 / 3)

雨仍在下著,漆黑一團,柯山背著白薇在雨水裏走著。

道路一片泥濘。

柯山背著白薇來到村外,路過一片墳地。

墳地上墳包交替,鬼火閃爍。

白薇問:“這是什麼地方?”

柯山回答:“墳地。”

白薇問:“你怕不怕?”

柯山說:“人死如燈滅,有什麼怕的。”

“我聽說死人有的會挺屍,怪嚇人的。”

柯山說:“我怎麼沒看見過。”

白薇說:“我害怕。”

“有什麼怕的,我舅舅就埋在這亂墳崗子上。”

白薇問:“他是怎麼死的?”

“他成分不好,是個地主,土改時被農民一陣亂棍打死了。”

白薇說:“他生前肯定欺負人家,罪有應得。柯山,你相信鬼魂嗎?

柯山說:“人一死什麼都沒了,哪裏有什麼鬼魂?”

白薇說:“我相信靈魂不滅。古代有一個智人,他是個王子,但他放棄了王位。他的父母用金錢、美女、王位來引誘他,都被他拒絕了,他說,人世間應當享受的東西都沒有味道,我隻想讓人類擺脫痛苦,我要創立一種學說,設法超度人類的靈魂,要不然留下我這副臭皮囊又有什麼意思!”

柯山說:“這是一種理想,僅僅是一種理想。”

白薇身子抖動著:“你看,前麵有人。”

柯山順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墳地的一端,有一棵老槐樹,樹上吊著一個人。

柯山說:“嚇死我了,原來是個吊死鬼,可能是活得太痛苦了。”

白薇說:“也許是因為鬥一口氣,為了一點小事,人實際上很脆弱。”

柯山說:“我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柯山背著白薇走出了墳地,走入一個土路。

白薇問:“柯山,你願意做我的丈夫嗎?”

柯山臉一紅:“我不配!”

白薇問:“為什麼?”

“你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是書香門第。”

白薇問:“你怎麼看得出來?”

柯山說:“氣質不凡,有一股書香的味道,我家隻是個土財主。”

“丈夫,丈夫,就是倚仗之夫,我覺得你這個人挺可靠,我也不願意再費什麼心思尋找,我願意在這佛家聖域過寧靜的日子。”

柯山說:“前麵就是那大夫的診所了。”

柯山背著白薇走入鎮上,夜,已經深了,許多住戶都滅了燭火。一個小診所還亮著燭。

柯山上前敲門,走出一個老醫生。

柯山把來意說了,老醫生讓柯山把白薇放到病床上,用聽診器聽了聽,又摸了摸她的脈搏,看了看她的舌苔,給白薇打了一針,開了幾副藥。

老醫生說:“她寒氣太重,心火太濃,吃了這幾副藥就會好。”

柯山連聲道謝,付了錢拿起藥包揣進懷裏,背起白薇,拔腿往回走。

黑夜,道路泥濘。柯山背著白薇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白薇微微睜開眼睛,感激地望著柯山。

“柯山。”

柯山嗯了一聲。

白薇問:“你有過女人嗎?”

柯山搖搖頭:“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同學,但是從來沒有跟她說過。”

白薇笑道:“你真傻。”

柯山有點惘然:“一畢業就分手了,你呢?”

白薇心頭一震:“有過一個男人,也是大學同學,他長得很有男人味道,也很有才氣,我愛他愛得很深,可是。。。。。。”

柯山問:“可是為什麼?。。。。。。”

“我們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車。”

柯山問:“為什麼?”

“一言難盡,你問得太多了。”

柯山說:“他傷害過你?我不在乎這個。”

白薇說:“我們雖然沒有過夫妻那種生活,但是我的傷口很深,太深了。。。。。。”

白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柯山誠懇地說:“我能治好你的傷口。”

白薇笑道:“你不是大夫,連我的高燒也治不好。”

白薇笑了,柯山也笑了。

他背著白薇飛快地在雨中跑著。

過了一個月,柯山家。窗戶貼著一個“喜”字。

白薇在鏡前梳妝,露出了一絲笑容。

又過了幾年,反右鬥爭開始。

這天晚上,柯山家。柯山娘問:“小薇呢?”

柯山回答:“今天校長找她談話了。”

“談什麼?”

柯山說:“去年她給學校黨支部提了意見,學校定她為右派。”

柯山娘問:“右派是什麼?”

柯山說:“就是共產黨的敵人,學校右派有指標。”

柯山娘說:“她平時不說話,怎麼會成右派?”

“她不說是不說,一說就要命。”

柯山娘說:“你趕快找她,她別尋了短見。。。。。。”

柯山一聽,慌忙奔出門外。

柯山沿著小路,穿過那些沉睡的農舍,來到村外。

原野上散發發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草葉和樹枝上,掛滿顆顆水珠兒,在皎皎月下,宛發串串的銀珠,閃閃發光。

青蛙哼哼唧唧得意地叫著。

小麥黃了,看不到邊的綠色的莊稼地,東邊的一條小河慢慢地淌著,星星點點的落花,飄浮在河麵上,夾在確青的薄草的中間,連成一片,悄悄地飄著。

遠遠的山嶺,像雲煙似的,貼在黑色的天際,若有若無,幾乎與天色融合了。柯山又走了一程,前麵出現一片菜地,精心設計的畦子,就像棋盤一樣,辣椒枝上掛滿了大紅燈籠,紫色的圓滾滾的茄子就像伸出來的拳頭;冬瓜一個比一個大,鋪著白白的一層霜,顫悠悠地晃動著身體。

粼粼的風,送來一陣陣菜香,沁入雨亭的鼻翼,他全身頓感輕鬆多了。月亮,繡球似的綴在上麵。四周寂無人聲,隻有吱吱的夜蟬高踞在柳樹上,不倦地叫著。

柯山仰首向天空望去,清切切的銀河猶如堆著許多蒲層棉絮,偶然飛來一顆流星,像螢光斜落下去,消逝在黑暗之中。

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河堤兩岸長滿了苦蓬的青草,流在蘆葦叢中的螢火蟲閃著發高的弧光。堤坡下麵是一窪齊腿高的大豆。河底的小草散發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麵而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裏。

柯山恍恍惚惚覺得前麵出現一片光亮,仔細看去,小河兩岸的草叢中,三三兩兩的螢火蟲泛著低低的光弧向河中舞去。。。。。。低眼望去,沿著這條河的兩岸到處都是螢火蟲,不肯飛到上方,依戀地貼著水麵低回。。。。。。遠遠地,在這小河的延續處,閃著幾道沒有盡頭的弧線,從河兩岸翩然飛舞,忽明忽暗。那幽靈一樣的螢火,拽著尾巴似的,曆曆在目。

驀地,柯山眼前一亮,隻見潺潺流淌的小河堤岸,出現一個人字形的金色光環,就像都市之夜的霓虹燈,流雲般的閃爍。

柯山驚呆了,隻疑是在夢裏,他向那個金色光環走去。

愈走愈近了,隻見一個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子靜靜地坐在河堤上,凝神沉思。她的一雙雪白的腳丫踩在河裏的鵝卵石上,河水漫過了她的小腹。

她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一望無際的遠方,兩隻胸脯有節奏地此起彼伏。

一簇族熒火蟲愉快地舞蹈,圍攏在她的身體周圍,緊緊地貼著她柔軟的長發、濕熱的身體,形成一個人字形的光環。

是白薇。

柯山激動地叫著:“紅柳!”

白薇發現了他,朝他微笑著。

“原來你在這裏”。柯山走近了她。

“我和地氣接通了”。白薇綻開了笑臉。

她的兩隻白皙纖巧的腳丫在胖胖的鵝卵石上柔柔的滑動著,指甲晶瑩剔光,沒有任何修飾,像光彩耀人的貝殼。

“你這樣會受涼的”。柯山親切地說。

“不,我和天地相通了,你感覺了嗎?土地雖然表麵安詳而濕潤,但卻孕育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就像一個情欲強烈的女人正在準備會見她喜歡的男人一樣。一股生命與豐饒之水,在蠢蠢欲動。就在濕漉漉的土地,當它急不可耐地準備接受恩賜的時候,有一件光光的東西戳進它的肚皮,接著種子使在戳洞的地方一擁而下,於是大地便孕育起小麥、高粱、水稻、玉米。。。。。。就像溫情的少婦在她的肚子裏懷胎一樣。

白薇說這番話時,眼睛光閃閃的,接著撲簇簇淌下一串亮晶晶的東西。

夜氣上來了,水氣上來了;霧,淡淡的,宛如薄如蟬翼的輕紗,隱約可見小河豐腴的體態和誘人的曲線。

螢火蟲依然鱗光閃閃,像萬千條銀色的帶子在動,在碧綠清澈的水麵上,漂著一片玫瑰色的光彩。水,綠得像碧玉;天,黑得像墨;熒光,亮得像金子;這些色彩交融在一起,隨著微風乍起,攪起滿天黃金;河裏漾起了幾聲豁豁的水聲。

四周靜極了。

白薇輕輕地吟著詩句:

那地方

水是響的

仿佛都坐在這岸的一邊

生命的飛翔

月光照著

埋在水下的白嘴唇--

白薇說完,嫣然一笑,躍身跳入水中。

白薇在水中消逝了。柯山叫著:“紅柳。。。。。。”

白日,村頭墳地矗立一座碑墓,碑身上鐫刻著:紅柳之墓。

白花紛飛。柯山默立墓碑前。

五台山寺院,深夜。天色已黑,皎皎月下,一座座屋頂上的琉璃瓦閃著陰冷的光。塔影衝霄,鬆聲滿耳;一株古鬆,放著一張桌子,一條板凳;桌上晾著幾碗茶,一個錢筐蘿。樹上掛著一口古鍾,一個老尼坐著打盹兒。

夜來了,寒氣襲人,月光給寺院塗上了一層奶油般的黃色,一朵蓬蓬鬆鬆的雲彩,在天間浮動,徐徐飄去;夜風卷帶著野花的清香、濃重的泥土香、樹葉的潮氣,紛紛襲來。偶爾飛過的山鷸苦悶的呼叫聲,劃破了這夜的寂靜。

白薇木然地現於寺院門口,走了進去。

遠處響起一陣抑拘頓挫的吟唱:

菩提樹,佛菩薩,

謝菩薩打些在蓬鬆下,

換上一領袈裟。

隻說是人間最好,美玉無瑕。

卻原來是般般式虛化。

都隻為爭奪那富貴榮花。

全不想這都是水中撈月,鏡裏看花。

幸把紅塵早勘破,一心一意無牽掛,

隻樂僧仰天一笑,草鞋踏遍天涯。

呀:南天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

唱到這裏,鋶子一磁,細繩一拉,即響起一串韻味悠長的梵樂。梵音繞梁,久久回蕩,給人一種洗盡雜念、淨化心靈的寧靜肅穆之感。

大雄寶殿內。白薇雙膝跪地,虔誠地把三柱香插進灰燼重疊的銅鼎。然後,雙手合計,瞑目唪經。拎動著佛珠。四大班首,八大執事分立清潔法師兩側,為白薇舉行具足戒大禮。主持大禮的監寺尼姑待鍾聲響後,琅琅說道:“皈依佛門,十戒已受,承我寺之脈,沐恩師教誨之德,偌宗之女受具足大戒。”

銅鍾三聲巨響。

白薇說:“恭聽眾位大師教誨。”

鍾聲繞梁回蕩。

清潔法師問:“弟子十戒持之如何?”

大師們齊聲喝道:“十戒謹等,持之以恒,此女無妄,我等作證。”

白薇又在佛像前連磕三聲響頭。

清潔法師說:“佛門戒律,複誦之。”

白薇說:“勿殺生;勿偷盜;勿妄語;勿飲酒;勿淫欲。”

清潔法師接過侍從尼姑捧過的剃刀。

清潔法師走到跪在地上的白薇麵前。

白薇美麗的秀發被剃得幹幹淨淨。侍從尼姑把飽浸香油的燈花遞到法師手中。

清潔法師緩步踱了過去,逐個把燈花整齊地安放在白薇潔淨的頭頂上。

白薇靜待著清潔法師點燃頭頂上的九盞燈花。

法堂沉靜。尼眾的注意力集中於法師手中的蠟燭。

法師躬身,用蠟燭點燃了燈花。

瞬息,九顆火苗在白薇的頭頂燃燒起來。

白薇一動不動地跪著,就像一尊石像。她燒的頭皮冒著縷縷青煙。她覺得鑽心般的疼痛,但咬緊牙關,沒有呻吟。

法師說:“塵緣,斬斷了。”

法師把度牒、衣缽授予白薇,十分鄭重地說:“為師今日為徒兒賜法號‘紅塵’。”

白薇說:“徒兒紅塵叩拜師父。”

白薇從案上擎起三燭香,點燃後又連磕三個響頭。

清潔法師說:“寺後有一庭院,辟為”紅塵庵“,徒兒就在那裏棲身。”

白薇說:“多謝師父。”

清潔法師說:“徒兒已看破紅塵,當以仁義為重,持之有德;當此變幻風雲之中,壯我香火,替佛行道口僅此,為師心安。”

白薇說:“多謝師父教化,弟子紅塵永世銘記在心!”

白薇頭頂燈花已燃至皮肉,嗤嗤作響。

白日,殿堂內,清潔法師與白薇敘話。

清潔法師說:“人生最大的苦惱,不在自己擁有太少,而在自己想望的太多。想望不是壞事,但想望的太多,而自己能力又不能達到,就會構成長久的失望與不滿。”

白薇說:“是,世上真正成功的人能舉事周全,履險職夷,臨危不亂。這是一分定力,也是一種智慧和胸襟。大成功如此,小成功亦然。”

清潔法師說:“你很有靈性,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煉,你的見識和功夫一定很有長進,我考考你。”

白薇道:“大師又要讓徒兒出醜了。”

清潔法師說:“河北趙州縣有個趙州橋,有位雲遊僧問唐代的禪師趙州:‘聽說這裏有座很有名的石橋,我怎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趙州說:‘你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卻沒有看到一座真正的趙州石橋’。我問你,什麼是真正的趙州橋?”

白薇說:“渡驢渡馬,渡一切眾生!”

潘清法師說:“有形的獨木橋隻能渡一人,而無形的趙州橋,卻默默地承受著驢馬的踐踏!有人問趙州,‘你死後要到哪裏去呢?’趙州回答:‘我要在你們這些人之前到地獄去,如果我不先到地獄去,誰會等在那裏救你們呢’?一次下雨時,鏡清禪師問他的門下僧人,‘外麵是什麼聲音?’一個學生回答,‘是下雨聲’。鏡清禪師說,‘錯了’。你說為什麼錯了?”

白薇思忖了一會兒,說道:“明明是下雨啊!”

清潔法師鏡清的回答是:“我就是雨聲!”

清潔法師指著窗外一株牡丹說:“你看到這株牡丹,有何感想?”

白薇回答:“如夢中一般。”

清潔法師點點頭,說:“有人視而不見,有人見了如夢中一般。隻有物我兩忘,才能體會出‘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才能領悟牡丹之美。”

清潔法師吟道:“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白雲冉冉,碧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白雲冉冉,碧水漫漫,明月映蘆花,蘆花映明月。這是何等明淨澄澈!在紅塵中迷途的人聽了,不覺頓生向往之心。”

白薇說:“北宋大詩人蘇軾有一首《題沈君琴》:‘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琴瑟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

清潔法師說:“唐代詩人王維的詩情與禪更是融為一體。他做的詩《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紅塵,你坐禪給我看一下。”

白薇打了個坐。

清潔法師說:“禪坐的關鍵在於悟,而不在於長坐。悟則坐臥皆禪,不悟則坐皆非禪。王常侍與慧照禪師一起來到僧堂,王堂侍問,‘這一堂僧人還看經麼?’慧照法師回答:‘不看經’。王常侍又問:‘還學禪麼’?慧照法師搖搖頭。‘不學禪’王常侍說,‘經又不看,禪又不學,究竟做什麼’?慧照法師揮袖說道:‘了性即知當解脫,何勞端坐做功夫’!‘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薇說:“如此說來,人生的最高境界不在於功成名就,而在於怡然的品味。平常心即是道。有詩雲:不羨王侯與貴人,唯將雲鶴自相親。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既然人生短暫,又何必過於執著。”

清潔法師說:“混亂升起的地方,就是寧靜可以升起的地方。那裏有混亂,我們透過智慧,哪裏就有寧靜。‘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如能看透人生,了解世界終成空,心中就會沒有雜念。一旦棄絕這些欲望時,心便會定下來,這時才是真正的無事。”

白薇說:“大師高見。”

清潔法師說:“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其苦非凡。但芸芸眾生,生而即沉溺於苦海,雖回頭亦不知何處是岸,何以為菩則善;我觀你麵相,有縷縷殺氣。。。。。。”

白薇一聽,驚得茶杯落地,啪地粉碎。

白薇說:“你。。。。。。”

清潔法師嗬嗬笑道:“怪我失言。”

白薇:“大師真是高人,說破真機驚煞人。”

清潔法師說:“阿彌陀佛,人各有誌,不能強之,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白薇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清潔法師說:“我送你兩句詩。”

白薇說:“大師賜教。”

清潔法師說:“十年磨一龍,三度梅花飛。你早晚要栽在一個姓龍的男人手裏。”一邊勁風襲來,蠟燭熄滅。

清晨,白薇起床,身穿僧服,戴僧帽。她挑著水桶到寺院後院汲水。

草地上,清潔法師正在舞劍,她舞劍龍飛鳳舞。

白薇看得呆了。

一隻布穀鳥鳴叫著,拍打著翅膀飛過。

白薇恍恍惚惚望著遠去的布穀鳥。

布穀鳥啊!

你可是一隻鳥,

還是一個飄蕩的聲音?

。。。。。。

白薇來到後院一口古井前,汲了一桶水,然後返回。

白薇穿過回廊,西麵有一片花圃,白盈盈、黃橙橙、紫微微的菊花,爭奇鬥勝,異常幽秀。沿著牆根,來到西邊的窗前,隔著藕荷色的窗簾向屋內望去:一盞青油燈放在臨窗的烏木書桌上,左邊案頭堆放著一疊書,有妙法蓮花經《華嚴經》等書。中間放著花瓶、筆筒、硯台、水盂。一張架子床放在靠裏的右邊角落,床上吊著輕紗帳幔;晴翠床單。鬥大的一個汝窖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壁上掛著一柄紫檀寶劍,還有一幅《懷素醉蕉》的古畫。

白薇又來到正廳窗前,正中紫檀木案,兩側擺著紫檀木的高矮幾,矮幾上的素花瓶裏插一大束白盈盈的野花;正壁懸了一軸小中堂,畫著花溪聽雨的工筆彩畫,兩側有一副對聯,左聯是:乾坤有正氣;右聯是:滄桑隨煙雲。東壁下麵是藤椅。

白薇又來到東廂房窗前,透過淡紫色窗簾往裏望去,北牆下也有一個木架床,輕紗幔帳;旁邊有一個紫檀木雕花文玩架。上麵擺著銅的瓷的工藝品,最惹人眼的是一匹泥燒的赭黃色的戰馬,配著紅鞍、白蹄、白鬃、白尾,昂首翹尾飛奔,神色非常生動。壁上懸著寶劍、木琴、花瓶。屋內有個屏風,屏風後麵的壁上寫著:打倒美帝國主義!

白薇看了,吃了一驚。

案上有一張宣紙,畫麵上出現一叢梅花,像玉石雕成的,很有點玉潔冰清的韻致。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叢叢昂首怒放。

白薇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清潔法師說:“阿彌陀佛!紅塵,你不去用心讀經,如何擅自闖入我的房間?”

白薇回頭一看,驚恐萬狀,雙膝跪地道:“弟子不知,罪該萬死。誤入法師房間,師父原諒我這個臭皮囊。”

法潔法師:“向心見性,見性成佛。能悟出”臭破囊“,看你還真有一點錄性,想必是佛點化你來的,就算我們有緣吧!”

白薇說:“恕我多言,法師,我見您的氣質,定是出自富貴人家,不知為何遁身佛門?”

法潔法師說:“寺門多少事,盡在不言中。紅塵,不該你問的你不要問,這是寺裏的規矩。你不是也出身自富貴人家麽?本是王侯將相種,落入晨鍾暮鼓間。”

清潔法師輕歎一聲,飄然而去。

白薇提著水桶返回自己的房間。

白薇踱出房間,穿過寺院,來到後麵。

一片毛驢“得得得”的聲音。

她感到好奇,於是踱著一塊石頭,朝寺外看。

兩個年輕僧人正在草地上對練。

土路上揚起一團煙霧,一個嬌媚的中年婦女騎著一頭毛驢悠悠而來;她身穿碎花白夏布衫,白夏布長褲,踏著清脆的步子。氣度幽雅,神韻驚人;她身裹一團白紗,如一團白雲,仿佛置身雲端,輕飄飄的。又像從那裏飄來的一股香風,將一支淡雅、鮮麗的白蓮花被風搖曳著飄過來。一張小白菩薩險嵌著一對黑亮的水銀,露出令人銷魂的微笑。

白薇和那兩個僧人看呆了,茫茫原野還沒有見過這神奇美麗的女子。

僧人甲推著僧人乙說:“你有膽兒握一握那女人的腳麽?”

僧人乙瞪大了眼睛,一瞥嘴,嘟囔著說:“有什麼不敢的?天砸下來,碗大的疤!我就不信閻王爺給她們開那麼大的門縫兒”!

毛驢上那女人伸了伸腰肢,花朵般的身子飄了飄,恰好露出一隻腳。

僧人乙如箭一般衝了上去。。。。。。。。。

他的手掌剛觸到女子的腳,忽然打了個寒噤,渾身僵直如洋,伸出的手再也縮不回去了。

那個女人盈盈一笑,飄然而去。

僧人乙兩眼直視,瞳孔散光,左臂耷拉,右臂僵硬,手掌向下,仿佛在取什麼東西。

僧人甲焦急地推他,他毫無知覺。

僧人甲見勢不妙,慌忙去追那個女人。

“大姐,快給他解了穴吧。”

女人頭也不回地說:輕薄兒郎,真該千刀萬剮!

僧人甲氣喘籲籲地說:“他雖然無聊,但也的確是個好人啊!”

毛驢上的女人緩緩回過頭來,看到僧人甲著急的樣子,嫣然一笑,一揮纖纖玉手;僧人乙長籲一聲,活轉過來。他伸開手掌,隻見掌心有一個黑點,原來是女郎鞋上的泥痕。

僧人甲叫道:“大師留步!”

女人是白蕾的生母王璿,她緩緩回過身來。

王璿說:“走路渴了,尋口酒喝。”

僧人甲揖身:“我去拿酒。”

僧人乙說:“大師請坐。”

王璿也不客氣,從驢背上一欠身,如葉落地,正坐在僧人乙對麵的石塊之上。

僧人甲搬過一壇酒。

王璿舉著壇子一仰而盡。

僧人甲讚道:“大師好酒力!”

僧人乙也驚呆了。

草地上一片濕跡。

原來王璿脫去鞋,赤著雙腳立於草地上,腳趾間酒液淋漓,足趾間酒氣氤氳。

僧人甲說:“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王璿朗朗笑道:“這算不了什麼,我不過運氣而已,這一壇酒,雖然喝進腹中,但是運氣下達,驅酒從足心湧出來。”

二僧人知此人有來曆,急忙起身打躬,說道:“弟子甘拜大師為師,請師父受徒弟一拜。”

王璿合掌吟道“本性好絲桐,塵機聞即空。一聲來耳裏,萬事離心中。”

僧人甲跪伏於地,說道:“弟子自小喜歡舞槍弄棒,可是要得到真功夫,隻憑一般的武師指點不行。弟子觀大師內力非凡,真是鐵鞋踏破無覓處。。。。。。”

王璿閉目不語。

僧人甲說:“大師是不是覺得我的根基不行?”

他抄起一根木棒,施展全部本領,騰挪閃躍,進退便捷,一根棒舞的呼呼生風,棒如旋風,隻見其人,不見其形。

僧人甲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再看王璿,已端坐毛驢,鼾聲大作。

僧人甲麵有慍色,說道:“大師,你是不是覺得我技藝不精?”

王璿睜開眼睛,說道:“你的棒圓而不方,滑滌而無弧棱,你向我打。”

僧人甲將棒向她打去,她一揮袖子,那木棒仿佛被吸住一樣,粘住王璿的袖子,袖子向東,木棒向東;袖子向西,木棒向西。

僧人甲拚命拽拉,也無濟於事。忽然,她的袖子向上一揮,那木棒嗖的向半空飛去,折為兩截,散落於地。

僧人甲倒退數步,趔趄著跌在地上。

王璿笑道:“棒子是圓的,而要當方的用,表麵雖光滑,而要當成有棱角,絕非易事;我十年鍛煉臂力,二十年養氣,才練到這個地步,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啊!”

王璿說完,一拂袖,毛驢’得得得“地跑遠了,消失在迷蒙的土路上。。。。。。

二僧人怔怔地坐在地上。

在這笑聲中,還有一種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從遠處飄來。。。。。。。。。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歌聲。。。。。。。。。

塵心撇下。

虛名不掛,

種綠桑紅棗茅廈。

笑喧嘩,

醉麻查,

悶來閑訪漁樵話。

高臥綠蔭清味雅。

栽,

三徑花。

看,

一段瓜。

歌聲悠揚,在原野上打著旋兒。白薇暗自思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晚上,白薇走出僧房,來到清潔法師的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