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髒夜(2 / 2)

“老管家,你來了。”

吳勾迎向來人。

直到這時,越良宵才看清那個黑影的樣貌。

他看樣子就像是一個極普通的老蒼頭。藉著夜色中的微光,越良宵努力睜大眼,卻還是看不清他的那張臉。因為,那張臉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你很難將他記住。

他心裏微微一驚:他真的好久已沒見過這麼高明的易容之術。

“十六年苦心謀劃,成敗就在今朝,我又怎會不來?”

那老管家答道。

他的聲音有點啞,也有點說不出的顫抖。

吳勾望著那老管家,眼睛中就少了一分剽悍,多了一分尊重。那尊敬的目光象在望著一個父親。

隻聽他輕輕地歎道:“這十六年來,謝謝你把我養育成人,也謝謝你替我潛身仇敵身邊含辛茹苦。”

隻見那老管家擺了擺手,意似“別說這個了”。

隻聽他歎了一聲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吳勾愕然抬頭。

“小主人,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今天就是你父親亡故的日子!七月十九,也是江湖墟從你殷家手中易主的日子。”

越良宵聽得猛得一怔:七月十九?亡故之日?江湖墟易主?

那他們說的是誰?

十六年前,七月十九,江湖中隻有一個最重大的死訊,那就是殷天去世。可是從來沒聽說殷天還有兒子,這一對主仆倒底是誰?

“我一直沒跟你說為什麼一定要你揭那個榜,為什麼一直逼你苦練武功。今天終於可以告訴你了。因為,你父親並不是安穩死去的。他死於刺殺,而殺他的、正是那個鏗鏘令主!”

“所以,這個仇你必須要報!今天,就是你報仇的日子!”

那少年吳勾的臉色卻陰晴不定,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好半晌,他才說道:“可是,我不想為他報仇。”

那老管家愕然道:“你胡說什麼!”

吳勾的語氣忽然激動起來:“我從來沒把他當做過父親。”

老管家的神色裏便有了些黯然。

隻聽吳勾忿忿道:“難道不是嗎?他算我什麼父親!他從沒把我當做過兒子,我隻不過是他無意中留在外頭的一個野種!我長到六歲隻見過他一麵,那一麵他還扇了我一個巴掌,那還是在我娘停靈的靈床前!”

他憤怒得都有些說不下去了:“否則,他為什麼要給我取這麼個名字,殷勾,哈哈,沒錯,陰溝!在他眼裏,我這個小野種,也不過就是一個陰溝!”

那老管家憤怒地望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又發作不出口。突然地,他一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臉上。

吳勾怔住了,連忙去搬他的手。那老管家二話不說,伸出另一隻手掌又去抽自己的臉。他不再要求,不再勸告,也不去解釋,隻是一巴掌一巴掌地試圖抽向自己的臉。而他的臉上,早已痛紅滿麵。

兩人的功夫在這時都無意間顯露出來。越良宵在一邊看得不由都暗自吃驚:以這主仆兩人的身手,難怪鏗鏘令主都覺得自己這次毫無把握了。隻見那少年吳勾手法雖快,居然也難盡皆攔住一巴掌一巴掌痛抽向自己臉上的老管家的手。攔到最後他終於服輸了,壓低了聲音、以一種壓抑的近乎哭叫的聲音低喊道:“你別打了,我聽你的就是!哪怕他對我來說不是一個父親,但今晚,我也為他報仇!為了你,我也要為他報仇!”

老管家的手這時才停了下來:“你真的答應?”

少年狠狠地點頭。

老管家的聲音不知怎麼一瞬間變得極其失落。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茫茫然的神情。他在看著北麵,喃喃地道:“其實……我也恨他,但他依舊是我這一生最尊敬的人,他是我的主人,也是唯一救過我的命、教給過我生存本領的那個人。小勾,記住,有得必有失,恩惠與屈辱同在。但帳,總是要一筆一筆算的,筆筆都要結清。這才是一個男人立身處事的道理。”

吳勾象是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隻是,他頭一次在別人眼裏看到對自己父親如此的敬重。

但他忽略掉那些。他的眼中,卻全是對這個老仆人的敬重。

“醜時三刻,黎明前最黑暗時,修羅搭地下,每年今日,你父親的祭日,鏗鏘令主都必然出現。記住,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等一會兒就去吧。我老了,不能幫什麼忙了,而且這是你做為兒子必須獨自了結的事。所以我先走了。”

他的眼神中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似哭似笑,若悲若喜。

而吳勾麵臨大事,生死決戰,對這一切都忽略不見。

越良宵望著那老管家夜光中易了容的臉。那一種神情,卻讓見慣生死、久曆悲歡的他也猜測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