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髒夜(1 / 2)

這是一個很髒的夜。

薄薄的霧塗抹著江湖墟的夜街,黑白的街景模糊了,象一張字紙浸了水,一塌糊塗地被皴染得分不清橫豎撇捺;更象十三歲小女兒塗鴉,學人畫眉,濃濃的炭重筆描爛了整張臉,然後對著鏡子一個人的哭。

——人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而風景也是如此,惡劣著的兩樣同時遭遇時,更讓人覺得這場人生簡直就一塌糊塗。

越良宵就蹲伏在這樣的夜色裏麵,心裏煩惱地想起一些關於江湖墟的往事。

這樣的夜晚,他也變得毫無詩意。

他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江湖墟落成於何年已不可考,但讓它真正興旺起來卻是靠了一個人,那就是:“暗王”殷天!

想起殷天的這個名號,一抬頭,越良宵隻覺得一天一地的髒夜都湧到自己的麵前了。殷天號稱“暗王”,他死於十六年前。隻有他,才稱得上是江湖人記憶中的殺手之王吧?在他以前,沒有;而在他以後,什麼人都不會再是——就是算“鏗鏘令”主也不是。

回憶起這個名字,就象在越良宵心頭勾起一大片青年時代的陰影,那漫天漫地的髒夜奔湧而來,裹挾著生死,裹挾著血腥,裹挾著功成名就與痛哭哀號——再沒有一個人,能象殷天這樣,把殺手行當徹底地變成顯赫於江湖的一門生意,而且是一門極大的生意。

而所謂江湖墟,在十六年前,還隻是殷天一個人的墟集。他名成於暗殺,最後也成了坐地分贓的最大的角色。那時,整個江湖墟聽說都是他的,他在每一個殺手的每一單生意裏抽成。“暗王”的名號覆壓天下,其下唯一遮掩不住的就是耀眼的金光。

象:鍍滿金色的天空,掛滿了死亡者彎曲的倒影。

而現在,相隔十六年,自己卻是靠救人為生了。

有收錢的,也有不收錢的,隻看心境。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不是就是殷天給了自己這條活路?

然後,他在心裏想起了蘇蕊。

他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在自己最少年縱情的時候。也是因為她,他才見到了殷天。蘇蕊說得不錯,她實在是個很會選擇背景的女子。如果不是殷天這樣的男人做襯,那時的她隻怕也不會爆發出那樣讓人驚豔的美麗。有什麼比那更黑暗汙濁的背景,更能襯托出那本不該的純真美好。可能就是為了這個,越良宵才會苦苦練功,終於名成的吧?那時他就一直有一個願望,殺了殷天,因為他渴望救出他那隻鷹爪下的鴿子。

可是沒等到他出手,殷天就死了。

這件事,對於他來講,一直就是個遺撼。

如果不是今天知道了關於鏗鏘的事,他隻怕會一直遺撼的認為:那就是原因、為什麼到現在他都隻能跟蘇蕊成為最平常的朋友。

前天,越良宵最後並沒有拿走訂金,他隻對蘇蕊說了四個字:“事成取酬。”

他記得蘇蕊的目光中就有些苦:這是不是說明,連越良宵對這事也全無把握?

——救一個人是不是比殺一個人更要辛苦?

殺人隻要一隙,而救人,卻常要一生,要保護得被救護人周邊上下全無疏漏。

黑夜裏,越良宵獨個兒暗自苦笑著。

他埋伏在謎墟外麵已經三天,此時也已過三更。惱人的是那深宵的露水、與趕也趕不盡的蚊蟲。

七月半已過,鬼氣卻象還未散盡,江湖墟的夜氣總有點髒髒的味道,象一個空闊已極的、人們吞吐呼吸了一整天的拉圾場,就等著那露水做為清潔工來整理回收。

所以那露水沾在皮膚上的感覺也是髒的。更糟的是身邊嗡嗡做響的沒完沒了的蚊蟲。越良宵功力在身,不是無法抵禦蚊蟲。麻煩的是,他不能提氣,此刻他絕對不能露出一點形跡顯示出自己的存在。因為隻要有一點點聲息銳氣,隻怕都會讓對手發覺。

他接了這單生意,讓他苦惱的卻是:他根本不知道鏗鏘令主會在哪兒。

所以他隻有等,等一個偶然的機會,要看蘇蕊的直覺到底有沒有錯,也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猜中。

機會來了,夜色中,謎墟的院牆頭,忽然翻出了一個黑影。

越良宵不由吸了一口氣:高手!

這樣憑虛而度、草木不驚的騰躍之術,就是他也未見得能做得到。

如果不是自己強迫著自己一直苦盯著,他隻怕也發覺不了那個黑影。

他提起身形悄悄地跟著那個黑影追躡而上。蘇蕊說得不錯:她的身邊,果然有敵人的內線。吳勾,那個看似平常的毛頭小夥兒,他揭這張榜單,卻也決不會是那麼簡單的。

拐出了兩條長巷,在一個廢園前麵,那黑影突然穿門而入。

越良宵悄悄地靠近園牆,聳耳細聽。

廢園內此時正有人,卻是那個少年、吳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