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櫨!這名字對於金熾來說,是刻骨銘心、愛恨交加、終生難忘的……
那年,他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逃出了勞改農場,摸索著來到雲南的西南部中緬邊境,又在一個晚上,他跳上一輛裝油的卡車,把一桶油倒掉,自己鑽進油桶裏。
卡車通過邊境,進入緬甸山區,剛行了一程,金熾便聽到了一陣激烈的槍聲,有一夥說漢語的人吆喝著衝了下來,包圍了卡車。
隻聽一個人吼道:“弟兄們,這可是好油,快往山上搬!”
金熾感到有兩個人搬走了他所藏的油桶,一個人罵道:“媽媽的,這隻油桶好沉!”
另一個人道:“八成有油耗子。”
往山上走了一段,那兩個人累得氣喘籲籲,一個人道:“我可抬不動了,這桶好沉!”
另一個人道:“打開瞧瞧!”
油桶蓋被打開,金熾暴露了,原來那兩個人是國民黨殘匪,兩個人都穿著油汙的軍裝,胡子拉碴的,斜背著卡賓槍。
那兩人一見桶內藏著個人,一齊拉動了槍栓。
金熾一見忙喊:“老總,別打,我是逃過來的!”
“媽的,不是共產黨的探子吧?”一個人問。
“不是。”金熾把自己的經曆簡單說了一遍。
“那就先委屈你了,帶你去見我們師長。”一個人把他綁了,眼睛蒙上了布。
山路崎嶇,走了約莫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地方。
“解開他!”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蒙眼布被解了下來,金熾眼前一片昏花,好容易才看清,這是一間木板房,一張破桌子,幾把椅子,中間有個鐵爐子,鐵爐上的蒸鍋煮著狗頭。桌子後麵坐著一個胖胖的軍官,披著軍呢大衣,滿是塵土和油膩。軍官約莫六十多歲,飽經風霜的樣子,腰帶上別著一柄小手槍。
“你為什麼逃到這兒?”軍官問。
“沒有別的出路。”他沮喪地說,接著把自己的遭遇敘述了一遍。
“你對共產黨怎麼看?”軍官又問。
“我不想參加任何黨派,我覺得共產黨整人太凶。”
軍官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又問:“你對國民黨怎麼看?”
金熾回答:“國民黨腐敗,貪官汙吏太多,禍國殃民!”
軍官咆哮道:“你他媽的敢罵國民黨,太狂妄!”
“老總,我說的是實話呀。”金熾強辯著。
“什麼老總!這是我們師長,師座!”旁邊一個士兵糾正他。
“對,師座,我的理想是當一個作家,我要寫出像《紅樓夢》那樣的作品!”金熾眼睛裏閃出光輝。
“書呆子!”軍官罵道。
“有什麼呆的,這是人家的理想嘛!”金熾小聲嘟囔著。
“你還想回去嗎?”
“師座,你們千萬別送我回去,回去我可就沒命了!”金熾大叫著,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軍官。
軍官沉思了片刻,“你一定餓了,先吃點東西吧。”
金熾被帶進另外一間木板房,有人端來一個竹盤,裏麵有兩個黑饅頭和一個魚罐頭。金熾早已餓得發慌,狼吞虎咽吃起來。
夜裏,金熾躺在炕上翻天覆去睡不著,他雙手托在腦後,心煩意亂。這一定是國民黨軍隊殘部的駐地,就是當年被解放軍打散的國民黨殘匪,都說他們逃到了緬甸,想不到我落到了他們的手裏。
屋外,哨兵沉重的腳步聲更使他難以入睡。
黎明,金熾被一個女人的聲音驚醒,有個女人嬌滴滴地問:“就是這個男人嗎?”
那個軍官的聲音:“就是他,你看他夠格嗎?”
那女人看了看金熾,又出去了。
金熾起床後被帶到昨日見軍官的那個屋子,女人和軍官正坐在那裏。直到這時金熾才看清那女人的麵目。她穿著一身合適的美式軍服,腰間佩戴著一支勃郎寧手槍,腳穿一雙高跟鞋,斜戴著船形軍帽,一大卷烏黑的頭發溜下來;她麵容姣好,皮膚像玉雕一般光滑,織細的高鼻梁,櫻桃般紅潤的小嘴,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卻放出凶悍的光芒。
金熾想不到在這深山老林裏還藏著這麼一個花朵般的女人,這與周圍的煙草味、汗味和臭氣極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