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我稍稍調整好了一些自己的狀態，揉了揉酸麻的雙腿站起身來，重新朝著祠堂的方向走去。
在這段時間裏，我想了很多事。其中與很多想明白了，但還有更多，仍舊是一團迷霧。
雖然在沈明時說來，他傳遞給我的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消息。但是對我來說，這卻是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次撼動。
我總算知道為何姥姥總是一臉隱忍的悲愴，跟我說人妖固然殊途。但為何隨即又帶著幾分堅定跟我說，殊途也可以同歸。
原以為隻是她的一些隨常感悟，沒想到，居然真的是走過人生才希冀悟出的道理。
沈明時在我不遠處打坐，晏跡白不知道去哪裏了。我能感受到一點點他的氣息，想必沒有走太遠。這個村子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雷鳴在，想來這兩位昔日的至交好友，後來的妖君和鬼君，正在說一些他們私人的事情。
事到如今，必須得把什麼事都說清了。
但沒想到，還沒等我走到祠堂跟前，晏跡白的身形就突然出現在了我麵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仍舊一如往昔。隻是眼眸當中多了些柔軟的神色——那是因我而起的顏色。
“陶子。”晏跡白叫我，他的嗓音有那麼一點點啞。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有那麼一些抵觸，想要閃躲。
對，自從知道緣起緣滅都跟人妖殊途和陶家詛咒有關之後，我就慫了。我不再像之前一樣，對我跟晏跡白之間的事情保持這麼堅定的態度了。
說實話，當初我在跟晏跡白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說過，陶家人妖殊途的詛咒我不怕。原因在於我對詛咒還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因為我還不知道這個詛咒有多麼可怕。
無知才能無謂，但如今我知道了，親眼看到了，這怎麼再能讓自己不害怕？！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陶家詛咒的報應隻報應在我一個人身上，那我也是不怕的。人生短短幾十年，我不妨跟晏跡白及時行樂。日後怎麼樣隨便他去，我沒所謂。
但問題是，我自己的歡愉會造成多少人的一生之痛？我姥姥，沈爺爺，我父母，再到我。我還要再走這麼一條老路嗎？
我不敢了。
我覺得我的肩膀和內心，承擔不起這麼重的責任。
晏跡白向來都是敏感的。他注意到了我的瑟縮，立即上前一步把我摟在了懷裏。我下意識地就要推開他，但最終卻敵不過他雙臂環繞的力氣，隻能僵硬著身子在他懷裏。
“陶子，我有話要跟你說。”晏跡白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帶著些難以言說的溫度。
我什麼都沒說，默默地點了點頭，身子卻在他的溫柔撫慰之下放鬆了不少，雙手環住她的腰給了自己一些支撐。
“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晏跡白一直是這麼直截了當，有什麼說什麼的風格，“從今天下午開始，你就一直在躲我。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跟我一刀兩斷嗎？我告訴你陶知夭，你不能始亂終棄。”
晏跡白的這個表現讓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從來都是喜歡內斂情緒的，但是今天，已經全然不一樣了。
還有……始亂終棄是個什麼詞啊喂！
還沒等我笑聲落下，就感覺腰間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你還笑！”晏跡白的聲音裏帶了些活靈活現的鬱悶，“你把人弄得這麼不上不下，自己倒是挺開心的對不對？”
我舉雙手保證，我沒有。天知道麵對這樣一種情況，我的心裏到底是有多難受。
良久之後，我緩緩地歎了口氣，沉吟對晏跡白說道：“呐，其實你不找我的話，我也是想跟你說一說的。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是你和我意料之外的不是嗎？我覺得無論是你四萬年的經驗還是我二十幾年的智慧，都小看了我們前路所要麵對的那些風風雨雨。你覺得對嗎？”
聽了我的話之後，晏跡白一言不發。
然後，我接著說道：“事情就是這樣，人妖殊途啊……事實又狠狠地在我臉上打了一巴掌。我喜歡你，我愛你。但是此時此刻，我不得不考慮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事情了。人的一方是這樣，我姥姥一輩子孤身痛苦，我父母為了我躺在這裏二十多年，我沒有父母長大，如今又深陷這樣一個輪回……我們換個角度想，妖的那一方呢？”
妖的那一方，誰知道呢？
誰知道我的姥爺，那隻我從來沒見過的妖怪，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誰又知道，他在陶家所謂的詛咒之下，又落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呢？
我很害怕，不僅僅是因為我即將受到的報應，更是晏跡白的前路。
我不想讓他有任何閃失和差池，在他身上，背負著那麼多常人無法想象的重擔。
我不能再跟他添麻煩。
晏跡白仍舊沒有說話，我不敢抬頭看他，生怕看到他失落甚至於失望的表情。從小到大，我都不想讓任何人失望，如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