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城的一家農戶門口，前所未有的熱鬧。盛裝打扮的少女夾在人群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靈眸中滿是惴惴不安。
自己是怎麼走上這個馬車的？蘇若水也記不清了。半路上，她輕輕撩起簾子，月光傾瀉入她的瞳孔，黑眸中的光芒竟似點亮了這漫天的星辰。她，終於要回家了……終於……
一旁服侍的紫鳶靜靜地看著她的側顏，眼神微閃，嘴唇微動，最終卻沉默著低下頭。
日夜兼程，馬車終於在半個月後進入了岐越都城——梁都，停在了丞相府的大門前。
蘇若水在紫鳶的攙扶下走出馬車，緩步走進府門。她自小便不受寵，六歲被送去靈城，一去便是十年，對這宏偉的府邸印象並不深，隻覺得緊張又陌生。一路走來，行禮的下人絡繹不絕，“見過大小姐”，他們這樣說著。蘇若水感覺自己什麼也聽不見，腳步也有點虛浮，若不是紫鳶穩穩地扶住她，她很有可能癱軟在地。
她不是沒有想象過回家的情形。她總是一邊做著仿佛做不完的農活，一邊想著有一天娘親能來把自己接回家，抱住她告訴她，她想她，然後爹來摸摸她的頭，慈祥地笑著說“若水長高了。”——這就是全部了。然而，這一路的人讓她心裏莫名地恐慌，而且非常恐慌。
“許久不見，老夫人甚是想念大小姐，奴婢先帶您去拜見老夫人和夫人，再回小姐的院子休息。”紫鳶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是告知似是提醒。蘇若水僵硬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弗蘭院的廳子裏，隻有渺渺幾人在等著。蘇若水按照之前路上紫鳶囑咐的那樣，一一見過了禮。沒有見到娘親的身影，蘇若水有些失落，隻是這裏每一個人似乎都在打量她，廳子裏的氣息安靜得可怕，又不敢開口詢問，隻好默默地站著。素淨的小臉因緊張顯得有些蒼白，站著的時候還能看見她在微微發抖，禮數卻是周全的。
蘇老夫人一直是半眯半睞的樣子，大夫人卻明白，老人家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蘇若水。直到看到她點頭，大夫人才強笑著開口道：“路途遙遠，這孩子想必累壞了，祖母和母親知道你的孝心，如今先回房歇著罷。隻是汀蘭院的丫頭媽媽換了一遭，你平素又是極寬厚的，就讓陳嬤嬤一並跟著去了。紫鳶現今是一等近身丫鬟，以後要盡心服侍小姐。”
“是，夫人。”
“扶小姐下去吧，你們也退下。小姐身子虛，這三個月謝絕一切探訪。”
“是，夫人。”
紫鳶向前，正準備如剛才一般扶著蘇若水離開。蘇若水心裏掙紮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弱弱開口問道：“祖母、爹、母親，我想見娘，不知道……”
“閉嘴！”話剛說到一半，一直默不作聲的蘇丞相突然厲聲喝道，“出去一遭，連自己娘親都認不得了？”
蘇若水錯愕，猛地抬頭盯著蘇丞相，目光最終落到臉色蒼白，略顯憔悴，一直笑得勉強的大夫人身上。十年已過，但是歲月並不曾在大夫人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這張臉，她有印象，但並不是自己記憶中熟悉的的那個樣子！可是，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是這屋子的丫頭嬤嬤，沒有一個人臉上露出疑惑甚至是奇怪的表情，仿佛事情就是這樣的自然。難道，真是她離家太久，記錯了？
“這孩子糊塗了，陳嬤嬤，紫鳶，扶小姐下去休息。”
不，不對，她的娘親，是府中的四姨娘，小家碧玉，溫柔婉約，會輕聲給她講故事、唱歌，會對她淺淺地笑，會默默忍下所有委屈和淚水，但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威儀。眼前的確實是大夫人。
紫鳶已經抓住她的手，輕聲示意她，“小姐，我們走吧”。蘇若水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在高位上那三人越來越冰冷甚至已經帶著警告的注視下，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勇氣再吐出半個字，在陳嬤嬤和紫鳶的半扶半拉下，慢慢走遠。
直到蘇若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老夫人才開口道：“人回來了，要怎麼做，你們自己心裏有數才好。你們兩個也回去吧。”
蘇老夫人言語中已經沒有反對之意，蘇丞相和大夫人相視點頭，便一前一後行禮離開了。
“兒子告退。”
“兒媳告退。”
回去的路上，大夫人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跟在一旁的穎兒一邊揣摩著一邊溫聲道：“老夫人不再反對，奴婢瞧著小姐也是個懂事的，夫人該舒心一點才是。”“意料之中的事，談不上舒心。”大夫人悠悠一笑，其中卻是苦澀分明。
見過蘇若水，老夫人的心已經安定了八成，利弊權衡，自然就鬆口了。可不是麼，蘇若水走進來那一刻，連自己這個生母都恍惚了，更何況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