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辮子大軍入京城!複辟夢斷天安門(3)(1 / 3)

初入許家,他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無比。從沒見過如此氣宇恢宏的深宅大院,從沒見過這樣秀麗而別致的花園魚池,從沒見過這般古雅豪華的室內陳設。15歲的順生者像是莫名其妙地飛上了另一個星球。他認不出屋裏的用具擺設什麼叫什麼,都有何功能,派的啥用場。他看見窗上掛的簾子布比赤田村裏最富有人家的少姑子穿的衣裳還漂亮,直在心裏暗歎可惜,他見夥夫把大碗剩肉剩飯倒去喂豬痛感浪費。不過,他把這一切都悄悄埋在心裏。他已經懂得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他必須努力克服那簡單粗野的習慣,慢慢地跟著別人來認識和適應這個新的環境。他從以往的沉痛教訓中悟出了兩條基本道理,那就是第一,必須聽大人的話,做一個乖孩子;第二,行動之前必須考慮後果。現在,他就開始按照自己的這兩條既定方針辦。他遇事就去請教幹爺熊作頭,先把這大院裏什麼地方可以去,什麼地方該回避,什麼東西可以用,什麼物件不能摸,什麼活動可以做,什麼行為當禁忌等等,搞了個一清二楚。然後不動聲色地向有關仆役一件一件分別詢問那些他想知道而尚不知道的新奇玩藝兒的奧妙和玄機。這樣,他很快就摸清了院裏的全部規矩,並認識了其中的多數物事。他小心翼翼地避免犯規,誠誠懇懇地學習做人。特別是由於有過辜負後母恩情的教訓,他現在格外珍惜與許家下人們剛剛建立起來的真摯情誼。他見人就叔叔、伯伯、伯母、嬸娘、大哥、大嫂叫個津甜。除了放牛之外,他還自覺地幫助別人幹些諸如揀菜、掃地、挑水、衝茶、擦洗物件等等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樣,他便差不多真的成了一個乖孩子。許家的下人們,從灶頭夥夫到上房老媽子,人人誇他聰明、勤勞、誠實、靈活、重情義、招人愛。都說可惜這孩子命苦,要是生在一個有錢人家,能好好栽培一番,還真說不定會出落成個人物呢!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個順生者,剛在一年前卻活活鬧了個爺打短命娘跳塘!總之,連他自己都感覺出他確實換了一個人。盡管他的某些性格,如粗魯、執拗、直率、曠達、豪放等等,好好歹歹都還潛藏在他的血液裏,乃至終生都未見什麼大的變化,但是,最關鍵的是,他現在增加了一條重要素質:他懂事了。這樣,他便能夠根據需要,適時適地調動或克製自己身上的種種好的、或壞的潛質,使有利因素得到發揮,而把不利因素盡可能控製在不至於傷人害己的範圍之內。

眨眼又是一年,張勳已幸運地邁過了16歲的門檻。由於衣食飽暖,環境良好,心情愉悅,原先黑皮寡瘦的他,像一棵施了催長素的禾苗,一天天竄著往上長,就這一年功夫,他已出落得結結實實、高矮適度,眉清目秀,有鼻子有臉了。加上他素來機靈聰慧,雖為下人,卻隱約現出幾分不類凡品的氣質來。這又使他增添了一個招人喜愛的新條件。至此,一個雖非完美無缺,但卻完全可人的張勳形象已經輪廓清晰地嵌入了人們的大腦皮層。他已在有意無意之間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使許家大院人人都能接受的角色。

許家官人許振?有一個獨生子名希甫,年齡與張勳不相上下,是他入仕之前在家裏娶的正室生的。許振?在外做官後陸續娶了一些偏室,自然忘了把正室和她生的一子二女帶到任所去。因而,這許少爺進入學齡之後,便在老家念書。當時在家裏主政的,名義上是許少爺的祖父許老太爺,但許老太爺連年體弱多病,精力不濟,實際事務多由大老爺(許少爺的伯父)許振礻乃主持。許振礻乃雖然也有個舉人的學銜,但主要還是靠弟弟的財源和聲望支撐門戶,自然不敢怠慢了弟弟的香火傳人。他代弟弟聘請了當時的江西名儒、安義縣人劉毓賢老先生來家館執教。由於當時女孩都不讀書,所以家館裏隻有許少爺一名學生,每天跟著劉老夫子念那味同嚼蠟的“子曰”“詩雲”,常常孤單寂寞得不可名狀。

恰在這時,張勳來到家館裏幫一位老仆役掃地。那許少爺見他年歲和自己相仿,樣子也挺不俗,便忍不住和他攀談起來。這一談,才知道原來張勳不僅會掃地、打水、抹桌椅,而且懂得莊稼怎麼生長,蛤蟆怎樣下蝌蚪,以及蝴蝶變了毛毛蟲,水牛鬥架眼睛紅……這真叫他羨慕得神魂顛倒。心想,跟這牧牛者在一起,比跟著劉老夫子念“子曰”可真是有趣多了。從此,一見到張勳,他就丟下書本纏著要聽螞蟻上樹、狐狸出洞以及老虎下山背了豬娃子之類新奇無比的故事。聽完了故事,他就像打了一針興奮劑,情緒活躍了,讀書的效率也高了。這樣一來二去,兩人竟打得火熱,彼此難舍難分。尤其是許少爺,一日沒見張勳,他就神不守舍,心煩意亂,書也背不出,字也寫不正;先生叫默寫《苛政猛於虎》,他卻情不自禁地寫成了“老虎背豬娃”。劉老夫子早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想,這許少爺一個人孤寂寂地寒窗苦讀,也著實太難為了他。既然那牧牛童子對他有那麼大的魅力,何不幹脆調他來當個書僮;一方麵侍候少爺,一方麵做個陪讀呢?他把這個想法報告了許大老爺。許家大人早已對張勳進院以來的表現有著良好的印象,因而很爽快地答應了。

從此,張勳成了書僮,雖說仍是下人,卻與先前有所不同,先前他在長工班裏也隻是一名小徒弟,並不歸主人直接管轄。而現在,他卻可以跟主人直接接觸。而更有意義的是,他在這裏又意外地獲得了一次重受教育的好機會。原來,那劉老夫子本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蒙童而已,調他來學館服務,純係為許少爺的學習著想。誰知過了幾天,竟發現他也頗能識得幾個文字。一問,才知道他也讀過整整兩年書,功課已學到了半部《論語》,隻是寫字大見拙劣。劉老夫子原也是一位善人,他見張勳身世可憐,資質可造。心想,何不做好事做到底,把這小放牛也兼教起來,說不定來日還能有個出息,也不枉和他共同生活過一場。既見事有可為,他就不再猶豫,幹脆叫許少爺去稟明母親和大老爺,給張勳討了一副文房四寶和一套四書五經,讓他也跟著讀起書來。這樣,劉老夫子多教一個學生並不增加多少負擔,而兩個童生學問相商,則大有利於調動學習積極性。他這麼教過一些時間之後,果然大見成效。最起碼,從此再沒有見過許少爺愁眉苦臉、甩筆拋硯。每日功課不待相逼,便完成得妥妥帖帖。而張勳亦於寫字上有了長足的進步。雖然這兩名學生日後在學問上都沒有取得什麼成就,但從一般教學觀點來看,許老夫子的“教學改革”總算也沒有白費心思。尤其對於張勳來說,這一重受教育的機緣,無疑對他日後的事業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他後來能夠讀懂每日必閱的公私文電,並可親筆擬電作書,可說無不得益於此。他在晚年應家族續譜主持人之約寫的《鬆壽老人自傳》雖無甚文彩,但行文尚屬流暢。當時有人懷疑係由他人代筆所作,這是由於許多人以為他和張作霖一樣,基本上是個文盲,而不知道他其實受過相當教育的緣故。實際上張勳除在赤田村讀過兩年書之外,在許家陪著少主人也讀了整整七年書。他的漢語水平已達到能讀史和寫作應用文的程度,算術達到會小數加減乘除四則運算的程度。有人證明,他在許家家館放假時,曾同大管家一起到許家佃戶們的家裏收過賬,並擔任記數和統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