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係列非同小可的聖恩榮寵,張勳無不感戴得刻骨銘心。每回“麵奉諭旨”,他總要在太後跟前熱淚盈眶地誓死效忠。他成了落日黃昏中的大清皇朝門口的一尊矢誌不逾、忠誠無比的守門神,他為能獲得這個地位很高的看門的差事而感到無尚的榮耀。
張勳雖然當官多年,但他的真正顯貴,卻隻能從幸遇太後之日開始算起。過去,他一直隻能投靠別人,轉戰各地,上不能入廟堂而邀君寵,下未得可歸自己統屬之寸土。打來打去始終隻是一位寄人籬下的掛單將軍。現在,他卻既居廟堂之高而常得君寵,又有一個有權有地有固定任所的高級職任。雖然從名義上看,他還隻是四川建昌的一名地方軍政長官,但實際上他已直屬太後領導。現在,連直隸總督袁世凱也不能直接給他下命令,任何人要調用他都必須經過“老佛爺”親允。張勳二字已進入“老佛爺”親握的官僚名冊,他的命運直接操在“老佛爺”本人手裏。這使他在政治上獲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在經濟上,他也開始真正地闊起來。他不僅可以吃空缺和貪汙冒領各項裝備費用,而且從總管太臨李蓮英那裏學會了卡脖子敲外官的進門禮。除開皇親國戚和朝內外一品大員之外,一般的二三品以下的各級地方官吏若想進宮辦事,那就得老實打點一筆“敲門費”。對於這種公開的敲詐,從上到下早已見怪不怪,他完全不必擔心受到什麼參劾和斥責。他的實際年收入已達白銀十餘萬兩,很快就積聚了一筆相當可觀的家產。除了原有的天津公館之外,他又在北京南河沿買下了一座大院(現在的北京飯店就是建在當年張勳的院址上),安下了一個新家。他讓正室曹琴留在天津鬆樹裏英租界給他守著那座豪華的冷宮,而把側室邵雯接到北京新家同居。不久,他又花費1.2萬兩銀子把當時在北京城裏很有名氣的河北梆子戲女演員傅筱翠買下來充了三妾。他給每名妻妾都雇傭了丫頭、老媽和家庭教師。兩處公館都有一群廚師、花工、清掃、維修等仆役人員。他又往故鄉彙回一筆銀票,著他的堂弟張芝珊替他在南昌新建了一座公館,並在老家置下一批田產,以預留後路。為了使這位堂弟在地方上交遊方便,他又通過李蓮英在太後麵前活動,給他弄了個“正二品資政大夫”的空頭官銜,使得這位老弟在江西除了巡撫之外,其餘任何地方官見了他都得優禮相待。他還把他的另一位名叫係邵的堂弟弄到他的皇宮衛隊裏當了一個五品銜的武德騎尉。實際上這位老弟根本就沒有上過崗,而是長年奔走於北京、天津之間,替他擔任家務總管,在衛隊裏掛個名,隻不過是為了領一份幹俸而已。
由於江西籍廣東巡撫許振?和湖南巡撫陳寶箴都在1899年前後死去。至此,江西已少有在京師或地方榮任一二品大官的人。而隨著政治經濟地位的上升和鞏固,張勳卻在江西籍寓京官僚中漸漸露了頭角。於是,可憐的江西老表們便有意推戴他出來當個盟主,想弄個適當的機構,為江西人進京城辦事提供點方便。但也有人擔心,張勳自幼窮愁潦倒,形成了怕窮的心裏,如今新貴,一定把錢袋守得很緊,叫他牽頭出錢興辦公益事業,恐怕沒門;再說,張勳雖是江西人,但卻從小吃盡了江西的苦頭,直到闖出了江西才算活出了一個人樣子,因此,那曾經對他並不怎麼仁慈的故鄉,未必能喚起他的多大好感。
然而,事實卻恰與這些人的擔心相反。張勳雖然出身貧寒,但他生性豪爽俠義,從來就不是一個小氣人,更何況他畢竟見過大世麵,與那些雞腸小肚的農村土老財和市井守財奴有著很大的區別。此外,他還有著濃厚的出人頭地的表現欲望和衣錦還鄉、榮宗耀祖的觀念,雖然在他卑微的當年,故鄉對他並不客氣,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就越想向那些短見淺識的故鄉人顯示他今日的成功和他的仁慈寬厚。這和當年冠蓋還鄉、慷慨而歌《大風歌》的漢高祖劉邦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因而,對於足以向故鄉人民一顯氣派的這樁“義舉”,張勳不僅未予推辭,而且熱心得很。他一甩手就捐出白銀2萬兩,和其他一些江西籍在京人士一起創建了北京江西會館,並且另外又單獨創設了一個北京奉新會館,為進京辦事的江西同鄉提供免費食宿;對於那些不幸零落京師的窮鄉親,還發給回家川資和沿途零花錢。
1906年,全國廢科舉,興學堂,他的堂弟張芝珊建議他捐款在家鄉興辦一所初、高兩等小學,張勳又慷慨捐錢7100餘貫,他還把在家鄉的地租收入大部分捐出救濟貧困村民,設局施藥施棺,廣布仁德,並囑咐其堂弟張芝珊說:“苟於地方有濟,則聽弟之所為,捐吾財勿問也。”據《赤田張氏王京公宗譜》記載,在張勳顯貴後的短短數年之內,他光捐助故鄉辦學、濟貧和修橋補路就花費了白銀十數萬兩。而當1904年慈禧太後七十大壽時,他所進獻的壽銀卻隻8000兩。由此可見,他在布施鄉黨方麵所表現出來的熱情高到了何等程度。
如果說他在為故鄉興辦公益事業上還帶有某種個人目的話,那麼,他在對待故舊方麵所表現出來的獨特品格,就隻能純粹解釋為義氣。
1903年春,當許多官僚政客得知軍機處領班大臣榮祿將死,慶親王奕?有望繼位,而一時間紛紛丟下榮祿,轉向慶親王府行賄獻媚之際,張勳卻一如既往地堅持到榮府請安視疾,並盡其所能到處打聽和延請名醫為其診病獻方。他甘心為垂死的榮祿白白地花費了上萬兩銀子的醫藥費,而直到慶親王奕?正式繼任了軍機處領班大臣,他才封了2000兩賀銀前往恭喜。他側身宮禁,又與李蓮英相好,最先知道奕?升遷的消息,他也並非不知交結奕?對他日後升遷的重大意義,他隻是根據往日的感情深淺自然而然地這樣處理著人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