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果然被張勳這一手絕活弄得目瞪口呆。他不得不於12月16日正式申令:“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並真的把他寫在《清室優待條件》上的那段跋語正式公布於眾,昭示天下;關於嫁女兒給宣統帝為妻並封宣統為親王的動議,也就不了了之。12月21日,袁世凱以中華帝國皇帝身份慷慨地封給張勳一個一等公的爵位,打算撫平一下張勳的情緒。但張勳卻仍不肯領情,表示堅辭不受。12月3日,袁世凱正式下令改元。即自1916年(民國5年)1月1日始,改用中華帝國首位皇帝的年號“洪憲”紀年。屆期,張勳也拒絕執行。他在所有的公開文電上均署民國年號,而私下則繼續沿用宣統年號,結果,在整個袁世凱稱帝活動期間,他所給予袁世凱的惟一一點麵子就是沒有公然興兵作亂,而他自己也因此而守住了自己的陣地,為日後的扶清複辟保存了一支實力。
1916年1月1日,正是“洪憲”皇朝開張的第一個“喜日”。可是,就在這一天,國民黨人李烈鈞和進步黨人蔡鍔等人在雲南組建的護國軍(以唐繼堯領銜任雲南軍政府都督),於省會昆明校場莊嚴誓師,發布討袁檄文,曆數袁世凱“背食誓言”“叛國稱帝”等十九大罪狀。昆明街頭各界民眾十數萬人結隊遊行集會,高呼“打倒賣國賊袁世凱!”“擁護民主共和!”等口號,踴躍捐款支援護國軍北伐。接著,護國軍由第一軍總司令蔡鍔和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率領,分別向四川和廣西出擊;第三軍總司令唐繼堯率師鎮守昆明為預備隊。中國南方響起了討伐袁世凱的第一聲炮響。這使得袁世凱還來不及登上金鑾寶殿,就不得不焦思苦慮地策劃軍事行動,試圖撲滅人民的反抗。
實際上,袁世凱的稱帝活動一開始就處於四麵楚歌之中,一方麵,他遭到以張勳為代表的複辟守舊派的反對;另一方麵,他又遭到不願再在他麵前下跪叩頭的北洋嫡係將領段祺瑞和馮國璋的反對;再一方麵,他更遭到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和以梁啟超為代表的進步黨人的激烈反抗。這使袁世凱遇到了他有生以來所從未遇到過的嚴重局麵。盡管他費盡心機,妄圖穩定北洋內部,合力剿滅南方反袁勢力,但時局的變化已使得他的如意算盤再也撥拉不動了。前線戰場連告失利,接著貴州、廣西相繼宣告獨立,西南三省連成一片,反袁勢力迅速擴張。袁世凱在豐澤園裏急得焦頭爛額。為了扭轉戰場形勢,他不得不把眼光轉向了徐州的辮子大帥張勳。張勳雖然反對他當皇帝,但在反對南方亂黨問題上態度卻曆來和袁皇帝是一致的,況且他們之間私交甚深,想來辮帥總不至於在關鍵時刻絲毫不講交情。於是,他急派阮忠樞趕赴徐州,動員張勳參戰。
阮忠樞剛到徐州還沒開口,張勳又提出要求招兵十營,發給餉械共計白銀500萬兩。阮忠樞知他故意扯皮,不得不耐著性子說:“大哥怎麼這樣大開海口呢?你難道不知道上邊如今難處有多大?”
“什麼?你說新皇帝有難處?那為什麼連叛軍他都肯給錢?難道這難處是專門對我而言的嗎?哼,如此厚此薄彼,還能叫誰去賣命?”張勳禁不住又跳起腳來大發牢騷。
原來,就在雲南宣布獨立討袁時,袁世凱曾命令貴州將軍劉顯世穩住貴州局勢,擋住雲南護國軍的攻勢,劉趁機向袁世凱索要軍餉30萬元,但等袁政府將款彙到,他即宣布獨立,聯合雲南護國軍一同討袁。袁世凱抓雞不到反蝕了一把米。稍後,他又命令廣西將軍陸榮廷進攻雲南。陸榮庭又以同樣的辦法向袁索得100萬元軍餉和5000枝步槍,然後宣布倒戈獨立。袁世凱又丟了一大把米。再後,他又電令張作霖到京商議率師南伐,張作霖滿口答應,並索得軍餉數十萬元,但他回到東北後,即授意奉天商紳聯名致電袁世凱,說什麼為了東北安定,奉軍不能離開東北。袁世凱又丟了一把米。如今張勳大發牢騷正是指的這幾件事。這不啻有意揭起了袁世凱的傷疤。
袁世凱在北京聽了彙報,頓時氣得眼睛翻白,嘴唇發抖。他當即下令派親信馬龍標以“幫辦軍務”的名義到徐州準備分割張勳的兵權。張勳毫不客氣地拒絕接見。馬龍標跑到徐州討了個沒趣,不得不敗興而返。袁世凱見張勳如此猖獗,即打算下決心撤了他的全部職務。但旁邊又有人提醒說:“現在西南方亂,如果急著把張勳逼上了梁山,江蘇豈不又添了一亂?”袁世凱聽了,又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恰在這時,外間謠言又起,說張勳已與馮國璋議妥,共同舉兵討袁。特別是馮國璋還與革命黨建立了密切聯係,準備資助陳其美15萬元,讓他在上海同時舉事。
情況複雜到如此程度,袁世凱就是有再大的權威也使不出來了。無可奈何之下他隻得又派蔭昌、阮忠樞等人又一次南下徐、寧,對張勳和馮國璋百般撫慰,意在防止他們真的造起反來。阮忠樞來到徐州,勸說張勳和馮國璋聯名發一份表態通電,申明他們一致擁護袁世凱當皇帝,以攻破社會上關於張馮聯合反袁的謠言,在政治上壯一壯北洋集團的聲威,長一長西南前線北洋兵的士氣。張勳和馮國璋均不肯照辦。阮忠樞在徐、寧之間跑了幾個來回,急得沒法,隻好代他們擬了一份擁袁稱帝的電報,也不征求他們的意見,就以他們的名義發了出去。張勳和馮國璋逆不過麵子,隻好默認了,但這一措施並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北洋集團內部分裂、前線軍隊加速潰敗的形勢已不可逆轉。袁世凱樹猶未倒而門下猢猻已散,各部總長大爺紛紛請假、辭職逃離北京,沒有人能挺身而出給他撐持這嘩啦啦即將傾覆的大廈,在眼看著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都岌岌難保的嚴重危機之下,他終於不得不於3月22日宣布撤銷帝製,取消洪憲年號,同時在政治、軍事上作出一係列布置,試圖以退為進,作最後一回的負隅頑抗。他想重新請出黎元洪、徐世昌和段祺瑞來和他“共濟時艱”。可是,黎元洪不肯跟他合作,徐世昌沒有兵權幫不上忙,段祺瑞則想把他一腳踹開自己幹。而馮國璋也就不早不晚趕趟兒似的公開發來電報逼他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