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江多次力諫張作霖,盡可能不要卷入關內事務、以戰爭去擴張地盤。他說:“我們何必去參加內戰呢?我們修明內政,把東北治理好,富強起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不用去打,他們自然就來投我們,地盤可以不擴自張,何必急在一時呢?”王永江知道楊宇霆是個主戰派,且對張作霖的影響很大,故又寫信給楊宇霆說:“現在潮流新起,日重文化。此後以中國人與中國人鬥,勝者不足榮,敗者不足辱,且適以騰笑別國,雖據全勝,亦不過取列強於一嗤,不足於稱豪於一時,反足以貽害國家而已。”懇切希望楊宇霆能影響張作霖改弦更張,“發展民治,縮小軍備,導中國裁兵統一之先聲,固三省長治久安之大計”。
但張作霖從未滿足於做一個“東北王”,不管王永江怎樣地苦口婆心,張作霖都不肯放棄對關內事務的卷入。有時候,為了撫慰一下王永江,尤其是在他處境困難需要王永江支持時,在表麵上他也會答應采納王永江的意見,但那純屬口是心非的敷衍之舉。一轉臉,他就會將自己的允諾拋到九霄雲外。這樣的把戲,在郭鬆齡倒戈事件發生前後,張作霖又耍弄了一次,結果導致王永江負氣以筆杆子倒戈。
“當郭鬆齡舉兵進軍奉天時,張作霖為了爭取王永江等一批奉天文官的支持,維護他岌岌可危的統治地位,曾明確許諾,今後一定要縮減軍隊,厲行節約,開發邊疆,整頓財政,實行保境安民的政策,把主要注意力轉移到發展三省經濟方麵來。王永江也一如既往繼續支持張作霖,出謀劃策,幫助他渡過了難關。郭鬆齡被擊敗後,張作霖也一度表現出誠心履行允諾”的姿態,讓王永江等人提出改革的方案。王永江以為張作霖真的接受了以前的教訓,便認真地提出:首先必須縮減軍事開支,將東三省兵工廠每年高達2300萬元的支出壓縮到它的十分之四,將奉軍正規軍現有的十幾個師縮減到三四個師。王永江還建議:由張作霖個人特支的每年高達1000萬元的費用,應全部取消。如果實現這樣的方案,奉天的財政狀況將大為好轉,但奉軍也將因此喪失入關發動進攻戰的能力,隻能在東三省進行防禦。這也正是王永江想達到的目的,正如他在該方案中所說:“從現在起,我們要拋棄那種過分依賴武器的舊觀念,必須努力維護東三省的安全並使工業複蘇,以此來設法改善連年戰爭所造成的貧困,此後不問與我們無關的中國其他地區的事務。”
軍隊本是包括張作霖在內的所有軍閥的命根子,是軍閥統治賴以存在的基礎,依靠軍隊向關內擴張,更是張作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宿願。因此,王永江苦心孤詣擬定的方案,再次被張作霖束之高閣。
發覺又一次受騙上當,王永江再也無法忍受了。1926年2月19日,即在奉軍重新占領山海關之後一個月,王永江以養病為名,離職回到金州老家。像郭鬆齡一樣,王永江想以此舉迫使張作霖改弦更張,隻是他所采取的方式與郭鬆齡不同。
王永江理財能力堪稱一絕,張作霖少不了這條臂膀。他派人到金州勸慰王永江,恭請王永江及早回任,但卻沒有對王永江提出的改革方案作任何表示。王永江見張作霖不肯回心轉意,心灰意懶,決定辭職。3月2日,他派自己的兒子到奉天麵見張作霖,轉交自己的“辭呈”。王永江在“辭呈”中首先回顧說:“竊永江從將軍治奉,將十年於茲矣。初本期舉實業、教育、吏治、交通、屯墾諸大端,逐漸發展,兼經營東蒙,以為利用厚生根本之圖。”接著,他直言不諱地批評張作霖一再挑起戰端,“知進不知退”,“輕內而重外,忽近而圖遠,將自投入荊棘之中,而納人民於水火之內也”。最後,他進一步談及辭職的原因,寫道:“今金融為軍事牽動,竟出常軌之外,而戰事又無時可息,則數年所期望之大改,必無所資以進行可知也。”在如此形勢之下,即使“永江在職,不過等於腦滿腸肥之一大官而已,無益於桑梓人民,並無裨於將軍也”。“如其進而違心求合,不如退而息影蓬門,倘將來時局變換,有可以實修內政之時,苟餘年未盡,尚可勉效馳驅,今非其時,務請開去本兼各職,另簡賢能。”
張作霖看到辭呈後,即複電挽留,但仍閉口不談王永江所提的批評。王永江見張作霖毫無悔改之意,又於3月5日給張作霖寫了一封信,重申自己的辭職理由,並再次希望張作霖改弦更張。他寫道:“永江前請辭職,非畏時局之難,亦別無難言之隱。惟前鑒所謂實事:交通、屯墾、教育、吏治諸大端,皆非財政莫舉,而財政尤非金融穩固莫辦。今日關於軍事之繁費,皆不論有無,隨便向官銀號支取,是以金融紊濫,財政亦無從整理。”“若將軍能幡然變計,以兵足自衛為度,而將兵工廠縮小一半,改營生產事業,汰糧秣廠之冗費,去駢枝之機關,節用以養民,停發鈔票以救金融,均度支以興庶,永江雖竭駑鈍,死而後已,其又何辭!否則,永江不忍視將軍之投入荊棘,人民之陷於水火,惟有匿跡銷聲,不問世事而已。”可見,王永江並非真想辭職,如果張作霖采納他的意見,他是願意返任,為奉係效力的。
但是,王永江的要求是張作霖決不能答應的。他後來雖然又派張學良、吳俊升和東北官銀號總辦彭賢專程到金州勸駕,想給足王永江麵子,可王永江仍不願從命。
對張作霖來說,王永江的辭職無疑是一種不祥之兆。它表明,他和奉係集團的路已快走到盡頭了。就連王永江這樣的能人,都已感覺到技窮力竭,誰還能有什麼回天之術呢?
王永江辭職後,張作霖曾先後任命莫德惠和劉尚波代理奉天省長。他們的才能遠不及王永江,在財政上自然毫無建樹。張作霖一意孤行,繼續窮兵黷武,而東三省的財政狀況則繼續惡化,直至最後崩潰。
“反赤”是條死胡同
張作霖雖然為王永江的辭職而怏怏不快,可耳邊似乎也清靜了許多,仍繼續全身心地投入到內戰之中。他的下一個目標,首先是要擊敗國民軍,至少要將國民軍從京、津地區趕走,然後重新控製北京政權。
張作霖自成為“東北王”以來,一直在中國的曆史舞台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他除了空談“救國、救民”外,從未正式宣布過政治主張。張作霖處事待人,隻以是否對自己和本集團有利為準則,如果要談什麼“主義”的話,他奉行的就是“封建主義”和“實用主義”。但是,隨著民主主義思想,特別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逐漸深入人心,隨著共產主義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張作霖漸漸感到,他和奉係集團提不出吸引人的“主義”和“思想”,是一個很大的缺陷。因此,他也開始談論起“主義”來,甚至異想天開地要補充“三民主義”,提出一個所謂的“四民主義”,即在民族、民權、民生三大主義之後,再增加一個“民德主義”。可是,由於人們對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毫無興趣,他自己也並不重視,故所謂的“四民主義”根本兜售不出去。以後,張作霖自己不再提什麼新的“主義”了,但卻對三民主義妄加評論,肆意攻擊,尤其反對共產主義。他曾對一個日本記者說:“三民主義之範圍,極為廣泛。研究至於極點,或亦與共產主義相同,抑與共產主義相近,固不可知。惟若三民主義真以國利民福為宗旨,則予亦自讚成。若徒以國利民福為假麵具,而實質上仍行共產主義,則予輩固將竭力以聲討排斥也。”像其他封建軍閥一樣,張作霖利用一般百姓對民主主義、共產主義的不甚了解,將其統統歸結為“赤化”,並給所謂的“赤化”加上各種罪名,如“殺人放火”“共產共妻”等,借以恐嚇百姓,蠱惑人心。正是在“反赤”這一口號下,張作霖實現了與吳佩孚的聯合,發動了反對國民軍的戰爭,迫使國民軍不斷地收縮陣地,退到了京津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