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元不是蔣介石的嫡係,早年他隨馮玉祥參加了反蔣的中原戰爭。日軍認為,宋哲元這樣的國民黨將領是有利用價值的。
在這裏,還需要把“駐屯軍”這個概念給讀者作一解釋。
外國軍隊可以在中國華北駐防,隨時地向中國政府施加壓力,肆意地鎮壓中國人民,這始於1901年清朝政府與英、俄、日、法、美等11國公使簽訂的中國蒙受奇恥大辱的《辛醜條約》。
在華北的外國駐軍中,以日本的駐軍總數為最多,共1650人。它在北京使館區就駐有400人,所餘的駐紮在天津、塘沽、秦皇島、山海關等地。日本政府將其命名為“清國駐屯軍”,職能是負責“保護帝國公使館、領事館及帝國臣民”。駐屯軍司令部在天津日本租界地張園。1912年,日本政府將“清園駐屯軍”更名為“中國駐屯軍”,因為司令部在天津,又稱“天津駐屯軍”,我國通常稱“華北駐屯軍”。駐屯軍司令部是日本政府設在中國華北地區的最高軍事機關。1936年之前,駐屯軍在北京和天津各設一個隊部。
我們的話題繼續回到《何梅協定》上。
與日軍簽署了協定的人自然是要執行協定所展示的各個條款。他們做人的心跡很坦率:既然已經付出了靈魂的許諾,為什麼還要久久的不肯起步?
日方限死的必須兌現的日期,中方一點也不敢含糊。此刻,“協定”已經由幹巴巴的條款變成了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圖像了,你瞧――
這是51軍的隊伍,它幾乎是與駐天津的國民黨黨部同時停止了往日的正常運轉,開始撤離這個城市。隊伍零零散散,羊拉屎一般,走得十分疲憊,使人感到是那微微吹來的風把它刮得七倒八歪,不堪一擊。51軍沒有打敗仗,可是卻比打了敗仗還要懶散,還顯得沒有章法。隊伍緩緩地離開天津,又緩緩地路過保定,再緩緩地向西安移去。那裏肯定不是避風港,但這支善戰的隊伍卻要窩在那裏去。帶隊的首領是軍長兼河北省主席於學忠,他騎的那匹戰馬一顛一顛,使他的身軀一晃一晃地顫動著,軍座的威嚴沒倒,你不覺得他是在撤退,而是從一個戰場轉到另一個戰場去。於學忠也不是蔣介石的嫡係,是屬於地方實力派,曆來主張抗日。起初,日寇通過親日派對他進行拉攏,他根本不吃鬼子的那一套,後來,日寇又指使暴徒三次謀刺他,也均未得逞。
不過,此刻於學忠已經被國民黨政府罷免了河北省主席的職務。這是日方在《何梅協定》中提出來的要求,限令國民黨政府必須為之。開始,何應欽勸於學忠說:“孝侯兄,國家眼下到這個樣子,讓人心焦。你一向是忠公體國的,在這艱難的時候,你若能表示辭一下職最好。出於全局考慮,這是無可奈何的辦法!”於學忠非常反感耳畔有這種嗡嗡聲,他故作沒聽懂,反問:“讓我辭職?辭什麼職啊?辭主席職啊?辭軍長職啊?都辭?容我考慮考慮吧!”何應欽也隻好裝啞巴,什麼都不說,走了。不過,隔了一會兒,他又打來電話緊催,完全是一種乞求的口氣:“老兄,現在的時事太困難,外交很難辦,你為國家著想,最好還是辭職一下。”於學忠的口氣比剛才更硬了,他問:“讓我辭職是中央提出的還是日方提出的?我們還是不是中國的官吏?日本人說怎麼辦我們就不說二話跟著怎麼辦,將來還會有中國官吏沒有?外交困難?也許是這樣,可是不管有多麼難,總該講理。我們不能做喪權辱國的事,辭職的事,我不能幹。中央有權,免我的職、撤我的職,我都服從。可是,如果因為日本人要撤我的職你們就讓我辭職,這太軟弱,姓於的不幹!”
日寇並不會因為於學忠的強硬而放棄了《何梅協定》所要求的內容。他們步步逼來,不斷加碼,條件提得越來越苛刻。限令兌現“協定”各款項的時間越來越緊迫。
國民黨政府斷然采取措施:下令罷免於學忠河北省主席職務,遺職由民政廳長張厚琬代理。同時宣布了決定:劃天津市直屬行政院,任命親日派王克敏出任市長。
……
於學忠率領隊伍西行,西行。仿佛中國所有的空間都太小,難以容下這支為抗日做了應做的事情的隊伍。
他對天長歎數聲,卻並不緊催戰馬,任其慢慢地踏行。
隨行的警衛兵撿起了一片樹葉,撣撣,放在嘴邊。不過,他沒有吹什麼曲調,最後將樹葉貼在臉蛋上。他好熱。
遠處一曲《走西口》,淒涼,哀婉,縈繞於山野,許久不散。
撤退的隊伍行至一條河邊,濤聲吼叫著,像在送行。
還有兩支隊伍撤離河北省,西行。
他們是中央軍第2師和第25師,分別由黃傑、關麟征二位師長帶隊。去處:徐州和洛陽。
山那邊是山,拐過彎去還是彎。隊伍走得同樣很艱難,很容易使人想起51軍的撤離。出天津時,它們和51軍的隊伍是攪在一起的。不過,慢慢的,距離就拉開了,那是因為歸宿的方向不同。
彎彎的山路。兩支隊伍變得越來越細,拉成了兩條弧線,飄忽飄忽,流向遠方,隨時好像都會斷線。這線最終也不會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圓。
關麟征師長此刻的心情完全像離娘的孩子一樣悲涼、孤獨。對蔣介石,他關某人從來是滿腔忠誠,以心相見;抵抗日寇,這是民眾的呼喚,盡力為之。然而,誰會想到,如今落了個這樣的下場,被日寇趕出了河北,蔣介石竟然連句保他的話都沒吐。可悲呀,可悲!
關師長又一次回頭望了望霧靄繚繞中的、模模糊糊的北平的影子,霎時,悲憤、怒怨、淒然相交的複雜感情纏繞在一起,無情地襲上心頭,五髒六腑好疼!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部隊離開北平時的那種令人難以忘懷的、難以言喻的、難以忍耐的場麵……
當時,他把團以上的軍官召集起來,進行撤離動員。這是一間空空曠曠的會議室,原先定了位的凳子不知被什麼人搬去了不少,剩下的歪歪斜斜沒規則地放著。與會的數十名軍官坐著的有,站著的也有,真個的“散兵遊勇”,桌麵上蒙著薄薄的一層灰塵。不知什麼人用手指在上麵畫出了曲裏彎拐的猶如蚯蚓似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