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我一眼瞧見陳君,他穿著耐克的休閑運動裝,鶴立雞群地站在入口處,朝我微笑著。
我手裏提著一隻新買的包裝好的青瓷花瓶,走得有些喘氣。陳君一手接過花瓶,一手拉著我往公園裏麵走。他說,思遠在裏麵放風箏。
跟著他來到那塊綠草地上,許許多多的孩子奔跑著,手裏拽著線,熱鬧非凡。還有一些大人,也夾在裏麵,幫著孩子放。耀眼的天底下,飄著五顏六色的風箏。好一幅絢麗熱鬧的畫卷!一個小男孩的風箏飄到了一棵大樹上,絆住了,正在那焦急著,尋找救援。陳君走過去,伸出長手踮腳替他把風箏拿下,然後又交代了一番,那孩子就又飛奔開來。
那個小男孩是思遠。長大了很多。我見他的時候,他才四五歲,現在已經像個少年。時間過得飛快。從他身上我依稀看見少年陳君的影子。
陳君在外麵的小雜貨亭買了幾隻水。我很渴,咕咕地一口飲了小半瓶。陳君笑道,累了吧?在這先歇會兒。
我們在一棵大樹底下坐了下來。
“他媽媽呢?”
“在家做飯。思遠要跟我出來接你。”
“他肯定不記得我是誰了。”
“你來的次數太少。他媽媽倒常和我提起,說你在深圳,怎麼不過來玩?”
我輕聲笑了一下。
天上飛舞著蜻蜓蝴蝶樣的風箏,那麼多花朵盛開在空中。思遠的身後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思遠向東,她向東,思遠向西,她朝西,思遠停下來,她立即收住腳步,有時變換不及,差點摔倒。
我笑道,那個小女孩是誰呀?向日葵一樣圍著你兒子轉。
陳君道,是鄰居家的小孩,喜歡找思遠玩。看見我們出來,就跟著來了。
天很藍,飄著大朵大朵的白雲。
“陳君——”我幽幽地叫了一聲。
他“嗯”了一下,臉向前方,沒有看我。
“我剛認識你時,你和思遠差不多大。”
“你也就和那個小女孩一般大。”
“我們都認識好久了呀。”
“可不是!”
我的眼睛又濕了,怕它流出,我隻好不再說話。
思遠捏了空柄跑過來,說,風箏飛斷了。
那就回家吧。快叫阿姨。
思遠眼睛忽閃著,望著我,他果然想不起來我是誰。卻很乖巧地叫了我一聲。
思遠顯然還沒玩盡興,但是陳君說,客人來了,要回家吃飯。他也很乖,捏著空,跟著我們一起回去。小女孩興高采烈地拽著思遠的手,思遠的任何動作都可以逗得她開心不已。
他們牽著手走在我們前麵。那麼天真無邪。許多年前,我和身邊的這個男人也曾牽著手,走向回家的路。而現在,我們再也不能夠。他要牽的是別人的手。
陳君的太太季瓊,已經做好了飯菜,在門廳迎接我們。
和幾年前相比,她豐滿了很多。臉上有美滿生活賦予的殷實和知足。女人的滋潤是男人給予的,同樣,男人的自信沉著,也是女人賦予的。他們確實是無可挑剔完美的一對。
和在上海去他們家一樣,季瓊再次熱情地帶我領參觀她的新居。依山傍海,簇新的樓宇,房屋的布局雅致可喜,家私全是新的。季瓊說,東西不好托運,幹脆全在這邊買新的了。這房子連買帶裝修一供花了好幾十萬。
我說,那還是便宜的,能買到福利房。我們賣的好地段的樓盤都要幾萬一平米了。季瓊道,是啊。若不是早先談好條件,我們也不來深圳了。
她終究是個有福氣的女人。不象我,到哪兒都沒有自己的寸草之地。有的女人生來就是有福的。
開飯了,陳君拿出紅酒。
我喜歡紅酒。喝了許多。酒精讓我變得放鬆。我和他們兩口子拉著家常,回答他妻子的好奇詢問。並且還接受了她幫我物色對象的善良建議。
回去的時候,我的頭有點暈。
陳君送我出門。我的腳步踉蹌,好似踩在雲端。陳君抱怨道,“你喝那麼多,非要把自己弄醉嗎?”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
陳君,你還不明白嗎?你不明白嗎?我抓住他的手。“我隻想——”
“小玫,你——”
“抱抱我吧。”我望著他,更緊地拽住。
他頓了一下,輕輕鬆開,低頭,麵色嚴肅,“小玫,——原諒我,我不能,我沒有權利。”
心迅速地往下沉。他,明白的,卻那麼幹脆,決絕。
陳君在路邊叫了輛的士,交代了一番,才揮手離去。他沒有看見我轉身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