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從周在研究生公寓樓舉辦講座。題目是“毛澤東與當代中國及傳統文化”,這是由哲學係主辦的專題係列講座,前麵已經講了好幾場。

人很多。校園裏薩特熱、尼采熱、海德格爾熱,一波接一波,現在又掀起毛澤東熱來,人們需要重新打量自己的道路。新華書店裏的《毛澤東選集》居然被搶購一空。不管對他的評價如何,他依舊是知識分子研究的熱點。

我去的早,坐在前排,一下子人就滿了,連教室後麵外麵都站了人。蘇從周開講從來沒有開場白,上來就切入主題。

我的筆記本上零星地記著一些他說過的話。

“真理是可怕的,卻又是有力量的。”

“每個中國人本性都是羊性+狼性。”

“馬克思找到的阿基米德基點是‘勞動’”

“激情,同情心,開放的思想,追求真理的勇氣,懷疑一切的精神,直麵現實的勇氣。”

“每到曆史轉折的關頭,要重新衡量一切價值。”

“悲劇總比沒有劇好。”

“失望的盡頭就是希望的開始。”

“生命不能沒有信仰,信仰的對象也是生命的質量。”

我已經不記得,當時記下這些話的心情,他的滔滔不絕的講座,於我留下的隻是些似乎無關緊要的隻言片語。這些隨意蹦出來的浪花一樣的警句,恰巧被我接住。老莫說,他是一個思想者。我卻要在他的關於社會的,家國的,宏大的思考中,尋求自己渺小的情感安慰。

有一天,走在校園裏,迎麵正巧碰見蘇從周,他騎著一輛比一般車身都要高的半舊自行車。見到我,一個刹車停下來。我以為他遇到別的什麼熟人。沒想到他卻是和我打招呼。

我當時口裏正吹著一塊泡泡糖,鼓起的大泡泡罩了我一臉。

“你是中文係的學生吧?”

沒想到他居然認識我,還知道我是中文係的。盡管我常去聽他的課,但他講課都從不看人的。

我忙點點頭。

“你經常來聽我的課?”他記得。

“是。”

他又問,“那個經常和你一起來的小夥子怎麼現在不來了?”原來,他並不是什麼都看不到。

“他畢業了。”我黯然道,又補充一句,“出國了。”

他“哦”了一聲,收起笑容,麵帶沉思地看了我一眼,說,歡迎以後繼續來聽課啊。

“我會的。您課講得很精彩。”我由衷地說道。

他微笑地跨上自行車,向我擺擺手,並告訴我,他有許多文學書,想看的話,可以問他借。

蘇從周家住在校園的二號樓。那棟簡陋的筒子樓裏住著許多著作等身的教授。樓梯的過道上,堆著一些雜物,還一家一戶地放著鐵皮圓桶煤氣爐。

老五說,想不到教授們住的這麼差,真是賣倒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殺豬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