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蘇從周家,一般都拖著老五。那時我們宿舍各個都名花有主,隻有我和老五形影相吊。老五性格孤僻,不大合群,象個女學究。而我,自老莫山長水遠後,也變得落落寡合。我們倆就混在一起。

蘇從周家是個好去處。他家屋子不大,書架、櫃子、閣樓、天花板,床上,堆得到處是書。據說,他的前妻就是嫌他邋遢,不會過日子,而離開了他。

蘇從周的寫字台上,貼了一副自己手寫的格言:哲學是甘於寂寞者所從事的寂寞的事業。

自從發現了這麼一個好去處,老五就經常拉我過去借書,向他請教學術問題。蘇從周家不僅哲學書多,文學書也不少。中國作家裏,他喜歡魯迅。“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他引用魯迅的話,充滿憤世嫉俗的感慨。

我問他形而上學是什麼意思。

他說形而上學是與辯證法相對的,就是用孤立、靜止、片麵的觀點觀察世界。

在中國易經裏,“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個形而上與“形而上學”不一樣。蘇從周給我普及哲學知識。

與蘇從周的交往,讓我暫時拋卻了形而下的煩惱。

當時,他正在寫一部書稿,“東方社會發展道路與中國社會主義實踐”。他已經寫了好幾本書了,有不少論文選進人大複印資料。是哲學係破格提拔的年輕教授。當時,他們係裏出了個“專門利人”的學生名人,給受災地區和幼兒園兒童捐獎學金,已被發展成預備黨員,學校還專門發文表彰,號召大家向她學習。她的論文“論當代社會的義利觀”貼在我們女生紅樓的宣傳欄上。她被視為道德楷模。即將要報送到一所著名大學讀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生。蘇從周教授對此不以為然。說這孩子在學問上不去鑽研。我們問蘇從周為什麼不是黨員。蘇從周說,許多年前,他遞過申請。黨總支書記說,他是把馬克思主義當學問來研究,並不是真正信仰。說這話的時候,他頗自嘲。

我們在他家淘書。他說,讀文學書是他寫作思考的調劑品,他甚至說,有一天,他也要寫部長篇小說,寫寫他們自己的故事。

蘇從周給我們說起他的經曆。高中未畢業下鄉,在農村插隊,撿狗屎,又去工廠呆了一年,燒鍋爐,那人生中短暫的幾年農村和工廠經曆,可能是他青春時代最值得回憶的往事。青春無悔,而又有悔。他這樣評說當年。1978年恢複高考,從此走進哲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

我想起在老莫走後,我曾消沉地在筆記本上寫下:“這是一個無情而蒼白的時代。忠於真理,真理欺騙我們;忠於愛情,愛情毀滅我們。”

突然覺得矯情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