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時候,課少了很多,基本就是做論文。蘇從周看過我的一些論文和習作,頗為欣賞,建議我考他的研究生。他說我適合搞學問。你看,從小,學習就是我唯一的特長。現在連蘇從周也這麼說。

做學問是要舍得吃苦的,蘇從周說,他每天早上四點鍾就起床,然後開始研究、寫作。假如不想起來,就會有一個洪亮的聲音,提醒他,“起床吧,一個偉大的使命等著你。”這個洪亮的聲音來自他自己的胸腔。說實話,我很少看見這麼執著於理論探索的人。不由佩服的緊。

那時候,我們把畢業去向,分為紅路、黃路和黑路。紅路就是走仕途,我們的那些學生幹部最有希望走的。黃路是發財之路,淘金之路。象我們班的林晨陽,他頭腦靈活,前一陣子,不知在哪進了一批文化衫,拿到學校兜售,居然一銷而空,他嚐到甜頭,又去弄了一批看上去很漂亮,手感也不錯,價格卻便宜的韓國進口真絲領帶,也是大獲全勝。他打算畢業就去廣東那邊。“你也去吧,我們一起過去,廣州、深圳,都行。”林晨陽對我做宣傳鼓動工作。他的話自然有一些煽動力。可是,他不是老莫。如果,和愛的人在一塊,哪怕浪跡天涯,也是願意的。可是,愛人獨自去流浪了。蘇從周推薦的那條所謂“最適合”我的路,顯然,我也是不願意的。這麼多年,我做好學生,做累了。

畢業分配的問題提上日程。放假回春穀縣。小城裏,照舊熱鬧熙攘,汽車站髒髒亂亂,許多長途短途的巴士停泊在那。路邊有賣飲料水果的板車攤,還有大黑爐子烤著熱氣騰騰的山芋。每次聞到這些氣息,就覺得親切,是暖老溫貧的家鄉氣味,同時也覺得嫌棄,它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媽媽希望我畢業能回來,姐妹倆總得有一個在身邊吧。可是,我和姐姐竟是一樣的人,在我的心裏也永遠藏著遠方。我是要出去的。

“難道春穀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們一個個都要往外跑?偏要在外麵受罪?”媽媽大聲地歎道。我知道,她說的是姐姐。

我去過姐姐家,弋江並不遙遠。但我去過兩次後,就再不想去了。姐姐姐夫住在父母家。左永明的父母房子大,老早就預備好給兒子討媳婦用的。小兩口與老人住一起,是那時常見現象。老人有房,有工作,是許多年輕人求之不得的。條件差的沒房結婚,就從單位要間宿舍。姐姐不用走這一步。

“其實還不如搬出去呢。”姐姐跟我抱怨。

在我第一次去他們家,就理解了姐姐的話。左永明的媽媽是當地房管的一個幹部,爸爸是市委的一個官員。姐姐嫁給左永明後,他們把她安排進了群藝館。或許是覺得有恩於姐姐,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

他們家布置得很幹淨,餐台上鋪著白色的網眼台布,上麵擺著宜興陶瓷茶具,造型很別致。還有一個插著假花的小花瓶。左媽媽很客氣地招待我,泡水。過分的熱情讓人有些不自在,手腳好像多餘出來,不知擱哪兒放。就拿著假花瓶賞玩。客套了一翻,姐姐帶我進她的房間,我才輕鬆下來,籲了口氣。姐姐說,你剛才玩花瓶,沒有放回原位,你呆會兒出去看看,肯定放回去了。

我出來的時候,果然所有的東西都複歸原位了。姐姐說左媽媽就是這麼個頗有神經質的人。她的東西,放在哪兒,一定不要亂動。我吐了吐舌,想,姐姐可真累啊!難怪,她情願整天在單位裏呆著。

姐姐生孩子,十九天就抱著女兒回家。她說,她餓壞了,早上九點還吃不到東西。再呆下去,會得產後抑鬱症。媽媽又心疼又生氣。“看看吧,偏要往外麵跑,娘家不在跟前,讓人欺負。”

“還不是嫌我們生了丫頭!”媽媽又道。

我覺得媽媽分析的有道理。左永明三個姐姐,他是獨子,姐姐的肚子沒給他爭氣。我突然想到,要是姐姐嫁給陳君呢。

陳君,好遙遠的名字。

有一年放寒假,我曾和同學一起去陳老師家。他們家沒人,聽說,去南京過年了。或許,陳君也結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