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沒有離開A市之前,蘇從周卻先離開了。他要調去上海的大學。上海是他的老家,他希望兒子能在上海接受教育。他兒子那時小學畢業。
蘇從周的離開讓我既覺得鬆了口氣,又覺得失落。一個城市能讓人留念,其實是裏麵的人。自老莫走後,我斷斷續續地和蘇從周的交往,他站在高處地安慰我,引導我。在我的內心深處,早就把他看成我的精神上依賴的人了。
蘇從周離開後,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他依然憤世嫉俗,著書立說,有了新作就給我寄來。並仍希望我考他的研究生,再三招呼著,不要放棄外語。
“當然,不考也罷,現在中國人都發了瘋一樣的搞錢,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關心,也許是窮怕了。你若有空可來上海看看。”
我一直沒去上海,直到得知他已經患上了胃癌。
那是1996年的初春。我從A市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了上海。這個洋派的摩登城市,人群熙攘,高樓大廈,酒店商館,混跡著各種膚色,各種國籍的麵孔。車站裏尤其多的是如我們這樣,提著包,表情急迫的被上海人稱為“鄉下人”的外地人。
雖然事先都打探好公交車的線路,但還是頗費周折地走了許多冤枉路。本來也想打的士,但聽說出租車司機亂帶外地人繞路的故事,寧願辛苦雙腳,也不願拿錢兜圈子。何況錢也不多。
終於找了蘇從周所在的醫院。醫院很大,門診部到處是人。每天都有那麼多人看病,就像每天有那麼多人坐火車一樣。盡管對你來說,隻是很少的,偶爾的行為,但每一個人的偶爾,彙在一起也就是必然的壯觀了。
我去到住院部,相比與門診,這裏安靜很多。氣氛寧然肅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不苟言笑,過道門廳,不時走過焦慮的病人家屬,或者手裏提著花籃水果營養品的慰問者。
我進了電梯,電梯比一般賓館的都大,一個坐在醫用輪椅的白發老人被幾個人簇擁著,小心輕放地推進來。我靠著電梯門邊挺立身體,那彌漫不去的來蘇水味,病人臉上痛苦的表情,差不多讓我胃都痙攣起來。蘇從周也是這樣?我不敢去想。
上到十二層。我找到他的病房。蘇從周正靠在床上看書。
曾經的蘇從周一米八的魁梧身材,他上課嬉笑怒罵,卓爾不群,象青年導師,總是一大堆人捧場。他騎著自行車,在校園裏穿梭。而現在,他瘦了很多,躺在病床上,穿著洗褪了色的藍病號服,顯得那麼衰弱,那麼陌生。
“蘇老師。”我叫了一聲。
他有點不敢相信似地抬起頭,又似乎對自己現在這幅樣子感到抱歉,他直起身要為我倒水。我趕忙讓他別動,將帶來的營養品放下,自己去倒了一杯水,然後在他對麵的凳子上坐下。望著容顏大變的他,我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人生真是殘酷。
他說,上海的學生都有來看他,A大也有師生來看他,“沒想到你能來。”頗感安慰的樣子。
手術做了有三個多月了,這是第二次化療。化療很難受,吃不下任何東西,他的胃切了一半。
他說正在寫一本書,還沒完稿。來上海才兩年,還沒做什麼即病倒了,他很遺憾著急的樣子。
“蘇老師,你要好好養病,我準備考你的研究生。”在那一刹那,我這個決定突然而生。
蘇從周聽了很高興。他說,他的手術很成功,過一段時間就能重新回到學校。我們說著話,不一會兒有醫生護士過來查房。一個中年婦女也捧著保溫飯盒過來,蘇老師介紹說,是他姐姐。聽說我是蘇從周A大的學生,她姐姐感激地對我笑笑。他前妻也來了。
探病的時間有限製,不好久坐,我說明天再過來看他,他問我住哪兒,我說在附近的旅館。蘇從周說,你既然來上海了,可以去東方明珠等地方玩一玩,“很可惜,不能陪你一起去。”
離開病房,走到電梯入口處,有兩個醫生正從裏麵出來,往外走。我覺得有個醫生的側影很熟悉,不覺多看了一下,那個醫生正好也回了一下頭。我們的目光對上,那一刹那,我以為出現了幻覺。這個醫生,不是陳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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