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真是你啊,你怎麼會在這裏?”陳君和我一樣,難以置信。他將我帶到他的科室。
我們差不多有十五年沒見了。我打量著他,像是看另外一個人。高高的個頭,寬寬的肩架,白大褂穿在身上,顯得挺拔軒昂,頭發濃密略略卷曲。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文弱沉靜,也清秀。現在,那種文弱不見了,歲月給他增加了厚重的力量,他依舊是沉靜的,沉靜中含著某種威儀,而他的笑容,又如春風,使他的臉變得開闊,明亮。
他也在打量我。時間是最偉大的化妝師,他仿佛需要仔細辨認,才能攀援過去的線索,與今天的人對上號。那個總是跟在他和姐姐後麵,去他家看連環畫的小不點,是麵前這個直發垂肩,身材修長的青年女子嗎?
我們在他辦公室談了一小會兒話,顯然,時間是不夠的,我們都有許多話要說。十五年的空白,不是一下子能說的完的。他待會兒還有個會議,讓我先找個地方休息,等下班後,再一起吃飯。
我在附近找了家酒店,梳洗了一番,昨天一夜的火車,幾乎沒睡,眼皮發青。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心裏說不出是喜是悲。
太陽西沉,我來到陳君所說的餐廳。他已經到了,穿著藏青藍的西裝,脫下白大褂的他,有著另一份斯文和儒雅。
初春的上海,天氣還是冷的,風吹在身上,象細削的鞭子在抽打。上海的姑娘很勇敢,大街上不時見到裙裾飄飄,長發飄飄的時髦女子。我的打扮是不是太土氣?綠色的直筒褲,黑色羊毛衫,一條擋風的大圍巾遮去了半邊臉,外麵罩著一件厚厚的米色風衣。
酒店有暖氣,我將風衣脫下,搭在凳子上,有服務生過來,替我把風衣掛好。我坐在陳君對麵,托著腮定睛看著他,依然要費勁地厘清頭緒,把這逝去多年的時光造成的人形演變圖推演個明白。
陳君張羅著菜單,問我喜歡吃什麼,又叫了紅酒。
“還喝酒呀?”
“平時也不怎麼喝酒,今天難得相見,又這麼巧。不該慶祝一下?”他快樂地笑道。
我有些恍惚。
是該慶祝一下。我們那麼多年沒見。
“你都長這麼高了!”他看著我,再一次發出不可思議的感慨。“就覺得麵熟,回一下頭,真的是你。”
我也很欣喜,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為此,要感激蘇老師。若不是他生病,我怎麼會見到他?我的感激又讓我心生愧疚。
“真奇怪,我們本該有機會見麵的,卻一次沒見過。反倒在這裏巧遇!我上大學,放假的時候,每次去你家找陳老師,竟然一次也沒碰到你。那一年過年去你家,你們全家都沒人,鐵將軍把門。”
“父親跟我提起過你,他說你學習很好,比你姐姐強。”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我那時在上海實習,很忙,很少回家的。做了醫生後,更是身不由己,假期少的可憐。父親現在在我大哥家,他退休了。”
“伯母呢?”
“媽媽大前年去世的。”
我怔了一下,眼前出現她媽媽蹣跚的背影,她一直身體不好,老腰子病。
“你做兒子當醫生的,都治不好她?”
“唉,醫生隻能治病,治不了命啊。”陳君歎了口氣。
我問他,蘇從周的病怎麼樣。
他說,他下午去看了一下他的病曆和各項手術報告單,又問了他的主治醫生,情況還是有點嚴重。
“他說手術很成功的。”我有些難過。
陳君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手術是成功的,但他發現的有些晚,已有兩個點的轉移,現在用化療在控製。每個病人的機能也不完全一樣。他身體基礎還是好的。你放心。”
“我還準備考他的研究生呢。”這個決定其實是今天看到蘇從周才作出的,但它突然就在我心裏生了根。
“你姐姐——她好嗎?”
他終於問到姐姐了。
“還好。她在弋江——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她在弋江。隻是——”陳君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他想問姐姐的情況。
其實,姐姐過得並不太好。她正和左永明鬧離婚。我去年去弋江看她,她已經搬到外麵住了,找單位要的一間房。左永明不肯出來,他們就僵著。可是,這些事,我不想說給陳君聽。
“小玫,你住哪兒?要不去我家住吧。”
“不用了,我已找了酒店。”上海人家房子都很金貴,據說一家子睡上下鋪,或者晚上攤開睡地鋪的都有。別看他們出來的時候,都個個衣著光鮮,上海人都是重麵子,不重裏子的。
陳君笑了,說,你哪來的對上海那麼大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