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去了上海,卻是蘇從周去世一年之後的事了。他那麼匆忙地離開人世,是我所沒想到的。陳君說,已經擴散了,蘇從周象是要和癌細胞比賽似地,拚命完成他的書稿。最後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我沒有見到蘇從周最後一麵。上一次的上海之行竟是永訣。那年年底,他就走了。他的存活期不足一年。

“不是說手術很成功的嗎?”我想起當初蘇從周樂觀的表情。

“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雖然當時手術做得很幹淨,可是,後來別的地方又長了。”陳君解釋道。

“那怎麼能叫成功呢?成功就應該是把所有的癌細胞殺死。”我激憤地說。

要在電話裏跟我探討醫學問題,大概太難,陳君隻說,“現在的醫學還沒發達到那一步,對於癌症,最好的也就是百分之三十的存活率。如果是早期,希望就很大。”

蘇從周發現的太晚,和許多人一樣,一發現就是晚期了。盡管他說的樂觀,但心理其實清楚的很,否則不會那麼拚命地追趕時間去完成他的書稿。

蘇從周的去世,讓我倍感失落。我所有的努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你可以報考別的學校,別的老師的研究生。”陳君說道。

他不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蘇從周不在了,讀不讀研究生,讀誰的研究生,又有什麼分別?我這才意識到,在我的生命裏,蘇從周的意義。他就像一座羅盤,不時地指引我的航向。他去了,以後迷了路,去問誰?這人世茫茫,我多麼需要這樣的一位深邃睿智的導師啊。

“我有同學在上海高校,文學係的,你若想考,我幫你聯係。”陳君真的以為我那麼想讀書。

我到底還是去了上海,當然,不是讀書,而是在蒲東的一家中學任代課老師,學校是陳君應我的要求幫忙找的。半年後,沒等學校炒我,我便炒了學校,去了一家時尚雜誌社。

對於我的所作所為,媽媽深感震驚和氣憤。她沒想到,一向不用她操心的次女,變得這麼不可思議地叛逆。

“小時候,你讀書、上學,沒讓我煩過一點神,不象你姐姐,不好好讀書,考不上大學,亂談戀愛,讓我操盡了心。現在倒好,她不要我操心了,我也操不到她的心了,生兒長女的人,我也不管了。你卻讓我操心起來,讀了十幾年書,好好的工作不要,跑出去當打工的。早知道,不如不讀書呢。又不結婚,連個對象也沒有……”媽媽說著說著就抹起眼淚。

她的眼淚和絮叨使我把回家視為畏途。在春穀縣,我這樣二十六七歲還名花無主的女孩,應該排進大女行列了。熟人們記性都出奇的好,盡管我常年不在家,可是他們都記得我的芳齡,“就是那一年,大屋裏出生的,跟桂花隔兩天,桂花兒子都上小學了!”我和媽走在街上,被一個老婦女熱情拉住,她不放手地跟我媽絮叨著,我隻好站到旁邊去等候。大屋,早坼了,在春穀縣再已看不到那青石板的路麵,帶天井的宅子,舊城改造,一個字就是“坼”,連我們城西的大院也坼了,大家各自搬到不同的小區。我們院子後麵的蔬菜隊,變成了房子和馬路,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可是,巴掌大點的地方,三步路就碰到一個熟人,大家都象親戚一般熟唸,你家的事就象我家的事,都不把自己當外人。媽媽的二閨女一被人關心,媽媽就忍不住心病發作。

為了避免刺激,我回家變得稀少。即便回去,呆得時間也短。

姐姐也媽媽站在同一條戰壕。她從弋江趕回來,做我的思想工作。“小玫,你就是去,也要把工作搞穩了再去,哪能辭職呢?”